長夏冷笑,死人拿什麼跟活人争。
卻月化作一柄小劍,乖順地漂浮在長夏的手心。
她不是專門來和謝逢雪打聲招呼的,她來這裡有自己的目的。
她的手微微用力,卻月便像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竟然彎起劍身,像是讨饒。
“竟然生了幾分靈識麼?”神劍生識,假以時日,這柄劍也能擁有自己的劍靈。
長夏微眯起眼:“想活?”
劍柄點了點,像是在點頭。
“但你不能留在這裡了。”長夏認真道,“以後凡間隻會有凡鐵,不能有仙劍。”
卻月劍柄停下點頭的動作,長夏仿佛在一把劍身上看到了呆愣的神情。
她是劍修,對劍總會有幾分好脾性。
“你的主人已經沒了,我帶你走,給你找個養老的好地方,那裡有許多劍陪着你,若是你想出來走走,也可以重新挑個順眼的主人,這樣行不行?”
像是在打商量一般,卻月寂靜了許久,長夏又道:“我有自己的劍了,沒法帶着你。”
卻月這才不情不願地又點了點頭。
得了準許,長夏才掐訣穩固劍陣,将卻月從劍陣中心取出來,然後放了把造型古樸的鐵劍在原來的位置。
就在這一瞬,遍布蒼玄的八萬多道劍光同時亮起,長夏伸手一壓,劍光便盡數散去。
她看着劍陣中的鐵劍,輕聲道:“還不是時候。”
東境,人皇殿。
未來的女皇陛下站在大殿門口,看大雨傾盆落下。欽天監的人前些時候來奏,說這場雨還要下很久。
江白鹭站在她側方,落她一步。
“你想知道我同師姐做了什麼交易?”
汀蘭笑道,她偏過頭,卻發現自己的目光還要往後落一點,才能看到江白鹭。
“其實你可以直接問我。”
江白鹭道:“我總覺得,我問了你,我們之間的情誼就變了。”
其實他們倆現在說情分,是一件天真到可笑的事情。
一個蒼玄人皇,一個遲晝海妖王,他們本不應該有任何情分可講。
要怪就怪他們師父,非要把山水不相逢的一人一妖放在一起養,讓他們滋生出不該有的欲念。
汀蘭笑了笑,“你總是這樣瞻前顧後。”
她默默退了一步,和江白鹭并排,“比如說現在,你要麼利用我與你一同觀雨心情好,便問些平時覺得冒昧的事,要麼就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想,隻同我一起安靜地看這場雨……”
她上下打量着江白鹭左右為難的窘态,像是在看什麼極為有趣的事情,“這樣不上不下,你當然難受,對旁人我還可以裝作無事發生,但你是江白鹭,我對你裝不出來。”
她歎息一聲,“所以最後我也跟着難受。”
江白鹭一愣,旋即低聲道:“抱歉。”
汀蘭道:“你看,你又對我抱歉。”
女皇欺身一步,一人一妖的眼睛就隔着一掌的距離。
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江白鹭這時卻退了一步。
他眼睛裡的汀蘭珠翠琳琅,長裙迤逦,威嚴不容侵犯。
她是這四境的女皇,她生來就是讓人臣服的,她不應該被任何人絆住腳步。
“阿汀,這是最後一次,我不會問,你也不要回答我。”
沈思言算得對,他确實知道怎麼對付霍汀蘭,你看,他甚至不用說話,隻一個欲說還休的猶疑,就夠他的三師姐退一步。
就算這些在她和長夏眼裡可能隻是些不值錢情報又怎麼樣,四境的女皇何時需要對遲晝海的妖怪做出解釋。
不,不應該是這樣。
“你應該來蔑視我,利用我,别心甘情願被我利用。”
他伸出手,想觸摸汀蘭的發絲,又覺得這樣梳得一絲不苟的鬓發被萬一被自己弄亂了不好,于是便又放下。
汀蘭抓起他落下的手。
“你要同我算了麼?”
江白鹭一指一指掰開她。
“阿汀,你要坐擁四海,你要萬壽無疆。”
他其實有時候忍不住想,他要是個平常的凡夫俗子就好了,汀蘭富有四海,養得起他。
隻是這種想法剛開了個頭便被掐滅。
凡夫俗子根本遇不上姬汀蘭。
做人做妖都是,不能既要又要。
“我知道,師兄、師姐,還有沈師兄,他們都希望我們好好的。”
其實他的這些小心思細想起來也沒什麼大不了,遲晝海脫離蒼玄在即,兩邊高層互通有無,維持水面下的默契,是再正常的事。
人情往來,利益交換,他不是不會。
但不應該是他與汀蘭。
如果說這世上誰的真心最不能摻一絲雜質的話,于他而言,定然是他對姬汀蘭。
他夾在人與妖的兩端,情與義尚不能兩全。
他知道,可能妖皇不在乎,師姐不在乎,汀蘭也不會在乎。
但他不能。
有多少的真心能經得住這樣“不在乎”的消耗呢?
他最後把這些解釋都咽了下去,看着女皇的瞳仁,那裡倒映着一個小小的他。
江白鹭輕輕說,“我們有這一刻春光便好了。”
可是——春天已經快過去了啊。
他們還能擁有多少個,下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