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哪有什麼類不類,不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嘛。
荀岸生看蒼天長碧,綠水長流,青山如許,他現在轉過頭來回答阿葵的疑惑:“小葵花啊,你什麼時候看那山傾水覆,你便出師了。”
阿葵道:“那得滄海桑田。”
荀岸生一笑,解下腰間酒壺,他不飲酒,别驚春不喝茶,因此這壺分陰陽兩側。
他灌了自己一大口,才發現自己喝的是别驚春那邊的烈酒。
但那又有什麼關系。
胡子白花花的老頭兒眼神迷離,他伸出手,畫了一個圈兒,于是在他眼中,青山傾倒,綠水倒流。
這是他眼中的山傾水覆,鬥轉星移,和這世道又有什麼關系。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笑着看向阿葵,這是長夏機選巧合送給她的學生,也應當是他在蒼玄最後一個學生。
“小葵花啊,你要先看你自己。”
——
長夏靠在梧桐樹上,半阖着眼。
沈思言揣了杯熱水在手裡,慢慢踱過來。
“你在看什麼?”
天上兩輪天道正在你死我活。老天道更厲害,卻被禅師、别驚春和裴渺一分别削弱了好幾輪,竟和靈瑤這半路出家的一時分不出勝負。
現在沒人敢在長夏目前晃悠,但他覺得這樣也不是辦法,便硬着頭皮上來搭話。
長夏眼皮都沒擡一下。
“在看夫子因材施教。”
阿葵總在跟着别人的腳步走,從前是裴西來,後來是夫子。她總是在成為他們期冀中的阿葵。
裴西來希望她懵懂天真,燦如朝陽,夫子希望她明識辨禮,自由果敢,她也努力做到了。
這原也沒什麼不好。畢竟許多人和妖,就是這樣在别人的期待中,懵懵懂懂過了一生。
但夫子覺得不好。
昔年謝逢雪棄劍學占術,連錢相宜都勸過他不要舍本逐末。
唯有夫子,他隻是平靜的問了句:“真想好了?”
謝逢雪說想好了,荀岸生便扭頭對别驚春道:“不學劍便不學劍呗。”
錢相宜嘟嘟囔囔:“他師父是劍仙,他不學劍……”
荀岸生卻道:“師父是劍修,徒弟便一定要學劍麼?世上難得,唯‘甘願’二字。”
夫子便是這樣的人,他眼中的神與仙,妖與人,花與草,都無甚區别。
他看衆生平等,也覺得人人都應從心所欲,不逾矩即可。
他希望阿葵自由勇敢,卻不希望是他的期待困住了阿葵這個本應無拘無束的靈魂。
所以他讓阿葵看衆生前,先看自己。
沈思言問:“那你呢?夫子教給你什麼?”
長夏睜開眼:“夫子沒什麼好教我的了。”
他說給她聽的那些東西,她不願意聽,也不願意想。
至少現在不願意,所以她揮劍打斷了荀岸生的話。
長夏擡起頭,她之前的一劍劈散了雲層,天空碧藍如洗。
就這樣澄澈的青天,卻吞了她許多重要的人。
萬年前的天色,也是這樣麼?
——
倚香君半卧在榻上,無神地睜着眼。
他嘗試着發出音節,隻聽見空曠的宮殿裡面蕩漾着他的回聲。
小莳提着燈,急匆匆小跑過來。
“君上…”
倚香君安撫一笑:“無事。”
他隻是,做了一個夢。
神仙也會有夢麼?
這時傳音玉簡忽然震動起來,對面是謝逢雪含笑的聲音:“君上,昨夜睡得還好?”
倚香君瞳孔一縮,咽喉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攥住。
拿玉簡的手忍不住顫抖,下意識把玉簡甩開。
等他勉強支撐着自坐起來,喘着粗氣平複心情,再有心思去看地上那枚玉簡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背被冷汗浸濕了一大片。
這時他終于意識到,什麼叫作,與虎謀皮。
謝逢雪坐在搖椅上,他面前是一面水鏡,映照着藏鋒山上的青色極光。
他把手上的扇子打開又關上,最後像是積攢的情緒像是到了頂點,那些說不出的憤怒和怨恨,最終化作譏諷一笑。
“師父不愧是師父啊。”他輕聲道,“左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