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詩吟和她媽媽先走了,秦在水最後出來,一手拿着成績量化表,一手拎着她的書包。
宋苑也從隔壁班過來,看見秦在水真在等她,開心地小跑上去:“秦老師。”
秦在水聽見聲音,點一下頭,又看向春好,“走吧。”
吃飯的地方在長江碼頭邊的一個水上餐廳。
這還是春好第一次來江邊,她從來不知道平底船上居然可以建房子,顧客通過廊橋上船。
春好坐到窗邊,秦在水坐她邊上,宋苑則坐秦在水對面。
冬季的長江遼闊低垂,水清而綠,江心偶爾有大船經過,江浪撲打在岸邊的碎石上。
她其實很想問這一年他去哪裡了,為什麼沒有按照兩人的約定給她回信。他知不知道自己為了等他的信,跑了多久的傳達室。而且他來就來,為什麼偏偏要和宋苑一起同時出現。
春好心裡一團亂麻。
可現在他就在這裡,就坐在她身邊,她卻無法問出口。
一旁,秦在水把菜單推過來,問她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春好有些生硬:“都可以。”
秦在水清黑的目光往她臉上看了一道,她卻瞥着目光看向長江。
對面的宋苑笑着接話:“秦老師,我給您推薦吧,我是本地人。”
秦在水又瞧春好一眼,把菜單遞給宋苑:“有勞了。”
點過菜,服務員又給他們上了茶。
宋苑開始和他說起自己這半年來負責的一些貧困小孩的情況,秦在水聽着,手裡拿起熱茶倒了一杯遞給春好。
春好接過,想說謝謝,但他正和宋苑交談,她插不進去,便又作罷。
秦在水聽完宋苑的彙報,想起什麼:“對了,你試卷給我看看。”
春好一驚,小身闆立刻坐直,心中警鈴大作:“你要幹嘛?”
“就看一看,你這麼緊張做什麼?”秦在水說,“我隻是好奇你數學是怎麼寫出這個分數的。”
他語氣很溫和,面上也沒不高興,但不知為什麼,春好有點怕他這個樣子。
“……”
春好支支吾吾。她知道她數學很差,不是她不學,而是西村的教育太落後了,她基礎一塌糊塗,隻會加減乘除,連二元一次方程都搞不懂。來到城市後,老師講的那些代數她更是聽天書。
“試卷。”秦在水說,“我不笑話你。”
春好垂着腦袋把卷子掏出來交給他。
紙張簌簌展開,他将她的數學試卷從頭到尾細緻看了一遍。
選擇題是蒙的,填空題不會寫就填根号二,别說,還真蒙對了幾個,後面大題更是一片狼藉。
秦在水把她缺乏的知識點記下,“我回頭叫人給你打印一些數學教材,下次随信一起寄給你。”
春好聽見“随信”兩個字,她耷拉的腦袋支起來:“真的?”
“真的。”
“那好!”她在闆凳上動了動,心情飛揚。
“秦老師對山區學生真好。”宋苑笑,“春好你都不說聲謝謝呀?”
秦在水卻說:“不必謝我。取得成績是你自己的功勞。”
春好眼光微動:“嗯!”
宋苑尴尬,她臉頰微紅,低頭喝了口茶。
吃完飯,三人下船。宋苑還有話要說,他要春好在上船口等他。
春好撇撇嘴,坐在旁邊江灘的碎石上。她不知從哪撿了根樹枝,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灘塗。
江水的短浪打在石頭上,一漲一退。
她盯着廊橋上的兩個人,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從她的角度,她隻能看見秦在水烏黑的後腦勺,以及他對面宋苑害羞腼腆的眉眼。
過了一會兒,春好看見宋苑的臉快速漲紅,秦在水則稍顯疏離地颔了下首,扣好風衣轉身走下廊橋。
春好眨眨眼,江風吹拂,她似乎看懂了宋苑在做什麼。
是表白嗎?
她有些懵懂,卻又有些慶幸。她覺得自己像個糾結的偷窺者,宋苑是她的小學老師,自己雖然不喜歡她,但也不想她難受;
可現在看見宋苑失敗,她竟會在心裡長長松口氣。
她為什麼會如釋重負?
春好有些無措。
秦在水過來的時候就見她蹲坐在石頭上,跟個固執的小蘑菇一樣。
“春好。”他喊她。
“啊?”她擡起頭。
“走了。”
“哦。”
-
兩人走下長江大堤,原路返回學校。
校門口停了輛黑色轎車,司機從駕駛座下來。
秦在水轉向她:“時間不早,我得走了。”
他拉開車門從裡面摸出一個信封遞給她,“還有這個。你的信。一直沒機會寄,今天過來幹脆帶給你。”
春好看見牛皮信封,她頓一下,好半天才接過來。
信封上是他标準的小楷字,寫着“宜城十中春好收”。她聲音低低的:“我還以為你不記得了。”
秦在水卻微微一笑:“不會。”他說,“答應你的事,不會忘記的。”
車開走了。
春好一口氣從校門跑上宿舍樓,她不知是劇烈跑動還是太過期待的緣故,心髒竟怦怦直跳。
她顧不上其他,拿出手工刀片,小心翼翼把信封劃開。
看見熟悉的字體,春好心裡一喜,逐字逐句讀起來。
【春好,展信佳。你的信我收到了,由于工作地點太偏僻的緣故,大半年來沒能給你寫回信。但你的成績單宋苑老師抄送給我了。你能順利進入中學,我由衷為你高興。你真的很棒,相信自己,加油。——秦在水2009年10月7日。】
春好鼻子有些酸,卻又破涕為笑,她把信紙貼在胸口滾進床鋪裡。
她盯着上鋪的床闆,嘴角緩慢卻滿足地揚起。
真好。
還能和他保持聯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