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在水坐進車裡,春好望着轎車尾燈,返回校門口。
她心還在緩緩跳動。
許馳看她走回來,幾步一回頭的,一副戀戀不舍的模樣。
他抱着胳膊,冷哼一聲:“好啊,有人去接你也不提前和我們說是吧?”
春好把手裡的包挂上肩膀,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今天确實是意外。”
許馳呵一聲:“意外地遇到了你的資助人是嗎?”
黃詩吟趕緊拽了下他衣服。
春好睜大眼:“你少陰陽怪氣。”
許馳被她這麼一說,心裡更氣,也不知是氣她還是氣自己,或者是氣那個從一開始,出現一次他就輸掉一次的秦在水。
他拉過黃詩吟:“詩吟兩三個小時前給我打電話說你沒回來,大晚上的,你知不知道我……”他說到一半,停住,改口,“我們真的很擔心!”
黃詩吟被許馳拽着,她夾在他們兩個之間,完全說不了話。
春好知道自己讓他們擔心了,她沒反駁,隻說:“是今天發生的事太多了,我沒想到會弄那麼遲。我保證沒下次。”
黃詩吟立刻打圓場:“沒事沒事,平安回來就好。”
許馳:“誰信你保證!”
他總是嘴巴比腦子還快,話出口才覺不妥。
春好一炸:“你吃炮仗了?好好說話。”
許馳被她這聲弄得清醒了些,但又瞪大眼,不可置信:“你才吃炮仗!拜托,春好,你脾氣可比我臭多了,我連晚飯都沒吃就趕過來找你诶!結果呢?”
“我剛不道歉了?”春好蹙眉,不明白他到底在撒什麼氣。
許馳氣得發暈:“你,我……”
他張張嘴,想說什麼,但又覺得丢臉,一下咬住唇。
他知道他氣的不是聯系不上她,也不是她回來太晚,而是自己一通着急,最後卻看見她從秦在水車上下來。
黃詩吟看他倆又要吵起來,她趕忙牽上春好的手:“好好我們回宿舍吧,外面好冷,我要凍死了。”她下面穿的毛呢百褶裙和長靴,除了時髦顯腿長,沒有多少保暖功效。
許馳被打斷,後面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索性轉身:“算了,你和詩吟回宿舍吧。我走了。”
春好沖他背影喊:“你去哪啊?”
許馳回頭一字一句:“你少管!小、短、發。”
春好一激,指着他的方向:“詩吟,你看他——”
她仿佛告狀:“他還說我脾氣臭,到底誰脾氣臭啊。”
“好啦好啦,我們回宿舍回宿舍。”
黃詩吟一邊把她往校門裡拽,一邊又去看路邊走遠的許馳,少年身高高挑,在路燈樹影下很快看不見了。
春好和黃詩吟兩人進了學校。
今天學校正式放假,除了高三的學生,學校已基本上空了。
路燈孤獨地給樹木打上光,操場還是亮的,有人在迎風夜跑。
冬夜的校園安靜而清寒。
春好捏捏黃詩吟的手:“詩吟,對不起啊,你是不是很着急,等了我很久。”
“還好啦。”黃詩吟一把挽住她胳膊,兩人貼着在風裡行走,“主要是你平常六點就回來了,這次九點還沒回,我怕你遇到危險,就先給許馳打了電話。他本來在和他們班同學唱K,聽見你沒回來馬上就過來了,還準備喊上家裡司機,要去白沙洲找你呢。”
春好聽完這話,她有些内疚,卻也苦惱:“我沒想和他吵,可我道一句歉他怼一句。”
她皺起眉頭,“他今天到底怎麼了?明明平常都很好的,但每次過段時間就要這麼發通脾氣,像個定時炸彈一樣。”
黃詩吟沒接話,心口卻幾分麻木。
她當然知道許馳為什麼生氣。畢竟他和自己一樣,默默喜歡一個人卻不能說罷了。
而且還是這種,年深日久的三角關系。
“詩吟?”春好揮揮手,“你想什麼呢?”
“沒有。”黃詩吟對她一笑。
她隻是忽然有些羨慕她,羨慕她一直都是許馳心裡的第一位。
而自己唯一的私心,僅僅是保持沉默,不戳破、不助攻,沉默地希望這樣朦胧而穩固的夜晚再長一點而已。
于是,她避重就輕:“許馳不一直是大少爺脾氣?過幾天又自己好了。這些年不都這樣嘛。”
春好沒想那麼多,她點點頭:“也對。”
兩人走回宿舍。
宿舍已經空掉了,室友們各自回家,隻剩她們兩個。
春好摁亮台燈,她先把今天打工的錢拿出來放進抽屜裡。
她抽屜用把小鎖鎖着在,裡面是秦在水所有的回信,她都放在一個鐵皮盒子裡。
除了回信,還有一個放錢的黃色信封,她打工的錢,還有上次秦在水壓到她書裡的鈔票都在裡面,一共有兩千多。
春好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存上這筆錢。
可能是安全感,亦或是别的。
本來她想拿這錢去補課的。但現在好像也用不上了。
出神間,她無意識從一旁抽出一張嶄新的信紙。
自從初中那次失聯後,她漸漸不再寄信了,可幾年保持下來寫信的習慣還在。
“你們又開始互相寫情書了?”黃詩吟好奇地湊過來。
春好差點噎住:“什麼情書?是信。不對,也不是信。現在都打電話的。”
“那你倒是打呀。”她拿肩撞撞她,笑說,“一個月前是誰抱着我喊‘詩吟我終于有他電話了’的?”
“……”春好摸摸鼻子,有些羞澀,“我、我明天就打。”
黃詩吟不信:“你哪次打過?”
“真的。”她看着桌面上潔白的信紙,輕聲,“他交代的,要我明天早上給他打電話,他來接我。應該是帶我去補習班報名的吧?”
黃詩吟眼睛大亮:“是嘛!所以你們是有新進展了?”
春好被她誇張的語氣弄得心尖兒一顫,她手指微握,回想起昨天在白沙洲。光圈照亮腳下,他們安靜地走在深藍荒涼的夜色裡;他抓着她手移開手電筒,黑暗下,他的眼底卻清漾如昔。
那一幕深深印在她腦海。
“詩吟,”春好忽然指了指自己,“我人不人鬼不鬼嗎?”
“啊?誰說你的?我去罵他!”黃詩吟一哼,抱住她,“我們好好那麼可愛,鬼也是可愛鬼。”
春好抿唇直笑,覺得她對自己的濾鏡有十個啤酒瓶底那麼厚。
正打鬧着,黃詩吟的手機響了。是她媽媽。
她面色一白:“我去接電話。”
她跑去了洗手間,深吸口氣接起來。
“怎麼又這麼遲才接電話?你在搞什麼?是不是又跑出去瞎玩了?”
“沒有,我在宿舍裡頭寫卷子。”她說。
“寫卷子你接那麼遲。”
黃詩吟沒出聲。
“不要以為你離我幾百公裡遠我就不知道你在做什麼。我可是跟你幾個科任老師都通了電話的,你這次期末還是有幾道大題做不出來,你自己多找找原因,不要每次都要我來說。”
黃詩吟安靜等母親說完,忽而問:“媽,我過年不回家了麼?我想回家幾天……”
“回什麼回,一來一回不要時間?”她媽媽打斷說,“你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就是要趁别人放假的時候多學一點,超過别人,不要總想着化妝穿衣服,女生打扮得花枝招展搞什麼?我是會時不時給你打電話監督你的。”
春好坐在自己座位上,看着衛生間的方向,似乎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擔憂地走過去,卻又不好敲門。她知道黃詩吟每次接她媽媽的電話都要難過好一陣。
旁邊陽台的窗戶是開的,冷風吹進來,她過去關上。
一回頭,黃詩吟走了出來,捏着手機,整個人都失去了光澤。
“詩吟……”春好出聲喊她。
她卻擠了個笑:“好好,你明天不是去報名嘛。記得說是我推薦的,老師會給你優惠的。等他們把推薦費給我了,我再都給你。”
春好搖頭:“沒事的,這個不要緊。”她走過去摸摸她後背,“你有沒有好一些啊?”
她說:“我去走廊透透氣。你繼續寫你的東西吧。”
春好看着她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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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春好起床洗漱。
她對着鏡子認認真真梳頭,把頭發梳得一點打結都沒有。
冬天的晨曦從樓道窗戶斜射進來,不由分說灑下一大把,一方方陽光金燦如水,連玻璃也晴朗輝煌。
她走到外面的走廊公用電話邊給秦在水打電話。
春好有些緊張,她把手裡的虛汗在衣服上摩擦了好幾遍,才挨個摁下那串号碼。
嘟嘟聲後,接電話的是蔣一鳴。
春好一愣。
蔣一鳴說秦老師還在開早會,私人電話在他這裡。
他說:“車已經去學校接你了,二十分鐘後在校門口上車就行。”
春好“噢”一聲,“好。”
電話挂斷了。
春好把話筒挂回去。她還以為會是秦在水接電話呢,難為她剛剛對着空氣排練了好幾遍的“秦在水,早上好呀”。
春好想起方才刷牙時對着鏡子說話微笑的自己,臉上發熱,覺自己簡直有夠自作多情的。
她抖一下雞皮疙瘩,受不了地回宿舍了。
宿舍裡,黃詩吟還沒起,她昨晚輾轉反側到很晚,也不知是不是失眠了。
春好從自己屜子裡拿出兩個真知棒放到她桌上,收拾好背包,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放假後的校園空曠安靜,空氣裡有股冰涼的泥土草木香。
她深吸口空氣,踮踮腳,心中隐隐雀躍。
校門口的流動小攤販還在,她過去買了兩塊錢的糯米包油條。
還沒來得及吃,黑色轎車停在了她前面,是昨天坐過的那一輛。
春好隻好把糯米包油條往兜裡一揣,上車了。
司機載着她開回酒店。
春好覺得這路有些眼熟,到地方才反應過來,是昨天她來搬貨的那個酒店。
地上慈善晚宴的紅毯還沒來得及收,車輪直直壓過那條光鮮亮麗的毯子,停在了酒店門口。
春好兜裡還揣着糯米包油條呢,又不好意思在車裡吃,她和司機說了聲,推門下去站在花壇噴泉邊吃早餐。
白日的酒店竹影簌簌,噴泉水聲潺潺,沒了夜裡五顔六色的打光,倒顯得幽靜雅緻起來。
她躲着冷風,邊搓着手上凍傷的地方,邊一口一口吃着東西。
不一會兒,酒店裡傳來動靜,幾個西裝革履的人陸續出來。
锃亮的皮鞋裡,她意外看見一雙鮮紅的長靴高跟,鞋跟細細長長,被西褲皮鞋圍着,像圓規一樣。
春好下意識擡頭,卻隻看見那人的墨鏡和口罩,海藻一樣的黑發迎風飛舞,臨上車前,她忽然停住,往中間秦在水的車上掃了一眼,而後目光又有預感似的,往春好的方向落了下。
辜小玥視線劃過,上車了。
春好卻捧着在風裡啃了一半的糯米包油條,短發飄揚,有些怔神。
她目送着她的保姆車開走。
春好不确定這個是不是昨晚自己看見的那個很漂亮的明星,捂得太嚴實,她沒法分辨。
春好心裡猜測着,又咬下一口糯米,頭發搔到鼻子:“阿嚏!”
她打着噴嚏,整個人都往前傾了一下。
忽地,肩膀被人輕拍。
她微愣,回頭,看見一身清正的秦在水,他也是西裝領帶,外搭的大衣卻平添了幾分尋常與溫和。
他手落進口袋,莞爾:“怎麼站這兒吹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