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曉這種粗暴手段得到的和平注定不會長久,她隻是将矛盾壓下,卻沒有解決,矛盾總還會有爆發的那一天,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才三萬年啊。
曲卿歎息一聲,三萬年她也隻來得及重新凝聚魂魄,這一次,她又該如何去做?
就在她心茫之時,身下傳來了些許動靜,她的手倏然被握緊。
曲卿低眼去看,正是玉遙醒了過來,他似乎還有些不清醒,雙眼無神地望着頂上的滴水葉尖。
她不知怎的喉間澀了一下,溢出一句,“對不起。”她以為她救不了世間生靈,卻總能救下一個他,結果到頭來,她好似誰也救不了。
玉遙眼中猛然恢複神光,坐起身來,定定地望着她,他們相伴太久了,在漫長的旅途中早已知心知底,縱使是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他也能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你沒有錯......”他喃喃道,忽而靠近,佝偻了脊背将額頭抵在曲卿的肩窩處,顯露出一副極其脆弱的姿态,這若是讓夙修見着了,一定會驚到六魂無主。
曲卿嘴唇翕動了兩下,最終什麼都沒有說,擡手輕輕在他的後背拍着。
玉遙難以抑制地紅了眼眶,嘴裡重複道,“你沒有錯...你沒有...”
她已經盡其所有去救他了,讓他不再為世人厭惡,也變得有情有肉,可以被愛被崇敬,可偏偏他有情那一刻,最先感受到的是失去啊,他不懂她對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麼,可她消失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無法言說的痛苦,比以往被那些人那些神折磨時還要痛上千倍萬倍。
情,太可怕了。
他曾嘲笑雲上澗像廢物一樣在紫藤仙境中渾渾噩噩,可他自己在人間百世遊蕩,卻刻意避開所有塵緣,與雲上澗又有何分别。
菩提大樹的葉子随風微微蕩漾,沙沙作響,似乎在為他們奏響哀樂。
他們這樣默默呆了好像很久,但又好像隻是片刻。玉遙不是儒弱之人,更自诩心堅若磐石,如今也隻是壓抑太久,一時情難自已,很快便恢複如初。
玉遙清咳兩聲,鎮定自若地直起身子,視線落到了菩提大樹上,臉色一片淡然,仿佛剛剛快要哭出來的人不是他一般。
曲卿向來佩服他這番變臉的本事,隻偷偷勾了一下嘴角,也當做無事發生。
她伸手細細摩挲着樹幹粗糙的紋理,問道,“它是何時沉睡的?”
這棵菩提大樹本是天道的化身,然而此時她一看,卻發現天道早已陷入了沉睡之中。
玉遙搖了搖頭,“你死後,這片菩提天境我便再沒找到過。”
他有天靈的力量,本該是對這片天地來去無阻的,可他偏偏連找也找不到。
他蹙眉冥想片刻,又道,“但憑感覺,不過是這三四十年的事。”
天道一旦沉睡,天規的束縛也會消失,他自然能隐約察覺,這也是為何他要去救夙修,堵那百仙。若真叫那百仙發現天規不在了,還不得鬧翻天。
這個時間點很微妙,似乎正是她身為靈玉真君隕飛升落之時,曲卿不得不懷疑,她的隕落也是一個陰謀。
能夠讓天道沉睡的,恐怕隻能是魔神了,看來他的力量遠比她想象的要強大。
曲卿沉了一口氣,凝望着菩提大樹,天道雖然沉睡,但仍有被喚醒的可能,她兩次蒼靈劍引來天雷,它都出現了,一次為清算朱雀妖王的罪孽,第二次便是将她喚醒。
她拍了拍它結實的樹幹,“你便好好睡吧,看了這世間三萬年,如今換我了。”她暫時沒有法子将它喚醒。
玉遙眸色淡淡,“它還會累不成?”
曲卿卻道,“倒是也辛苦你了。”
玉遙撇過臉去,“哼。”
曲卿笑了一下,轉而問道,“你為何受如此重的傷?”
“不過是和百仙打了一架,不足為道。”玉遙并不認為和百仙打成那樣是件光榮的事,隻想一筆揭過。
曲卿識趣不多問,說道,“帶我回東陸吧。”
玉遙:“我把力量歸還于你。”
曲卿愣了一下,搖頭,“給你便是你的,況且,力量并非是關鍵。”天靈之時,她擁有力量又如何,照舊無勞,而失去力量的玉遙卻會墜入深淵,既已見明月,何甘屈于黑暗。
“你會一直在我身旁,力量在你身上還是我身上,又有何區别。”
這句話一出,玉遙便什麼也不說了,隻最後問一句,“你要做什麼?”
曲卿擡頭去望菩提大樹的水滴葉尖,嵌在冷白面皮上的那雙黑眸熠熠生輝,“自然是執行我的天職。”
早在天守谷琉璃心破碎之時她便下定決心,不論所作所為結果如何,不論遭遇何種情境,絕不再自怨自艾。
曲卿:“三世為人,一世不知,二世知惡善,三世知溫情,我雖未能悟出萬全的治世之道,但已然知曉問題所在。”
玉遙神色不明,靜候下話。
曲卿接着道,“我終究非局中人,一場迷局,局外者清,可唯有局中人醒,迷局才可破之。”
“魔神的野心固然可怕,可這一切的起因本就是衆界生靈。”衆界生靈若是一直如此,消滅了一個魔神,還會有第二個魔神。
玉遙:“凡人愚昧。”
曲卿:“但不全是,你已經看到了,不是嗎。”
玉遙緘默,她散去魂魄換來的和平的确并非毫無用處,規則秩序之下,大道盛行,已然如日方升,即使還遠遠不夠。
曲卿心中還是有些許欣慰之感的,她放眼看了看菩提天境的全貌,遠處高山流水,百草生長,近處高閣伫立,田園小意,無一不透露着逍遙世外的甯靜。
總有一天,萬界也會如同這菩提天境一般和平吧。
玉遙沉默半響後上前拉過她的手,腳步輕擡,刹那間就踏入了驚雷遍布的空間隧道中。
他微微眯起眸子,厲眼瞅了一番,很快便找到了熟悉的身影,離開了空間隧道。
“哇!”楚莫被突然出現的兩道身影吓了一跳,火翎刃都逼了出來。
玉遙掃過去一記冷眼,“心浮氣躁。”
楚莫抽了抽嘴角,被吓還是他的錯不成。
慕容楓倒是略帶焦急地看向曲卿,上下打量着,“你可還好?”
當時他不在場,聽完楚莫浮誇的講述,直覺不信,可曲卿不知所蹤,生死不明,他始終擔心着。
曲卿安慰似地看了他一眼,“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