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莫:“玉遙?”
被壓深處的記憶松動,淮陰城内的點點滴滴恍然回現,玉遙的禁制本就不是什麼強行抹除記憶的詭術,那不過是會讓人忘記忽略他的一點小手段,如今楚莫撥繭抽絲般回想,自然能想起來。
“神不知鬼不覺抹除人的記憶,這家夥究竟什麼來頭?”
楚莫側頭去問曲卿,但發現曲卿已經不見人影。
雪初晴手中夾了一道傳音符,“她方才就走了,說有些事情,很快就會回來。”
曲卿此時已經在城裡等待着,直到看見擡着轎攆的隊伍,才悄無聲息随着隊伍入了一處宅邸。
等玉遙三言兩語打發掉賓客,曲卿才現身。
“你沒事吧?”
她眼眸裡露出了一絲擔憂。
玉遙面色如常,“我能有什麼事。”
他撩了撩袍子,大馬金刀地往主位上一坐,拍了拍旁邊的空位,“坐。”
曲卿頓了一下,才舉步走過去坐下。
“你所見之人,莫非是南陽國皇帝?他......”
“他死了。”玉遙眸中無悲無喜,“放心吧,沒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他活得夠久了,本就該死了。”
曲卿:“這樣。”
玉遙漫不經心地斟了兩杯酒,送了杯到曲卿手邊,才慢慢飲起來。
曲卿隻喝了一口,便捧在手心裡沒有再喝。
“我遇到他時,他不過年十七,如今眨眼之間,他已垂暮,我卻還依舊,你說,他是什麼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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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前,南陽皇宮。
寬大的宮殿内,燈色昏暗,檀香濃郁到有些嗆人,輕紗似乎都被香氣左右搖擺着。
整個大殿内寂靜無聲,唯有床榻上一人時不時咳嗽兩聲。
玉遙倏地出現在屏風的後面。
似有所覺,那人強忍着停下了咳嗽,啞聲問道,“是你來了......”
玉遙走出,站在不近不遠的地方,垂眸看他。
那人頭發花白,披散在兩肩,因為生病,臉上沒了往日的莊嚴威勢,反而更顯疲态,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幾十歲。
但其實他離開去修仙界的日子也不短,八九年近十年,對他們來說恍若眨眼,對凡人來說卻是那樣漫長。
是該老了......
玉遙無情地想着。
“你來送朕最後一程嗎?咳咳!”
南陽皇帝看着氣質仍舊與這皇宮極不相符的玉遙,啞聲問道。
玉遙:“你快死了,的确算是送你一程。”
南陽皇帝苦笑,“你說話......咳咳...還真是一如既往的難聽......咳咳咳!”
一句話太長,喘氣跟不上,他禁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玉遙頓了頓,手指微動,一縷氣息落在他身上。
身上陡然變得舒适輕松,南陽皇帝雙眼迸發出光芒。
玉遙冷冷道,“别想了,死亡是你的宿命。”
南陽皇帝還沒來得及升起的喜悅瞬間被澆滅,面色一片灰敗,“玉兄,朕不想死,南陽國還沒有變成朕想要的樣子,朕的孩子也還沒成長到足夠撐起這個國家......”
玉遙打斷他,“你已經七十了,再不死,你兒子都要死了,該繼位的已經是你的孫子了。”
南陽皇帝腦子有些渾沌,怔怔地望着床頂,“是這樣......”
因為玉遙的緣故,他活得比曆任皇帝都要久,久到他以為自己可以不用死。
“可朕還是不想死。”他喃喃着,費力轉頭去看玉遙,明明老眼昏花,該什麼都看不清,玉遙的面容卻依舊清晰。
“朕知道的,你不留戀這個世界,可為什麼你不會死......”南陽皇帝不甘道,“而朕,隻想守護朕的國家,讓朕的子民永遠安甯,卻逃不過死亡的宿命......”
“玉兄,再救朕...一次......”
玉遙無動于衷地站在原地,沒有說話,隻靜靜地等待着他的死亡。
眼前一切漸漸變得黑暗,南陽皇帝使勁瞪着眼眸,可還是被黑暗吞沒。
玉遙的法術隻是讓他不必經曆死亡前的折磨,并不是救他。
最後一絲亮光消失前,南陽皇帝依舊看着玉遙。
年輕俊美依舊的面容,讓他一瞬間仿佛回到了過去。
那年他不過年十七,但因為不得父皇寵愛,所以在皇宮之中過的格外艱難,他想要展露鋒芒獲得父皇的贊賞,卻是被有心人算計。
那一年,他接觸到了前所未有的世界,猙獰可怕的厲鬼,如同神明一般的玉遙。
他被人算計入了鬼界,玉遙救了他,之後助他登位,助他擺平大大小小的困難,讓他的南陽國變得盛大。
他曾以為,是他的宏圖壯志,是他的愛民之心打動了玉遙,可這個人,眼裡分明從來沒有這個世界。
南陽皇帝意識逐漸遠去,徹底閉上了眼,沒了氣息。
玉遙最後看了他一眼,一揮袖,大殿的門窗驟然全部打開,檀香洩了滿天。
“陛下?陛下駕崩了!”
被動靜吸引來的小太監哆哆嗦嗦上前看了後,高聲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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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卿摩挲着手中酒杯的紋路,深深歎了一口氣。
凡人命數短暫,需經曆諸多避而不得的困苦,面對永遠不會老去,強大到無視一切的玉遙,不論是誰,心裡或許也會有一瞬間的不甘吧。
得不到的東西永遠最讓人難以釋懷。
但玉遙呢,曲卿擡眸看他。
漫長的生命中,看着一個個人死去,又是什麼樣的感覺。
曲卿忽然有些質疑自己,一廂情願地想讓玉遙融入這世間,成為一個有情之人,這是否是一個正确的選擇。
有喜樂,也會有悲愁,漫長的歲月不停經曆悲喜,到最後到底剩下什麼,連她,其實也未曾經曆過。
擁有了感情,對于玉遙這般的存在,又究竟是好還是壞?
曲卿雙手握着酒杯,緊緊絞住,一想到那三萬年,她心裡便悶悶的。
她知道,是她太急切了,但她無法不急切。
曲卿閉了閉眼,從頭到尾,都是她自作主張,或許是那第一次誕生的憐憫,讓她對玉遙的處境耿耿于懷,但其實從未聽過玉遙自己的想法。
“阿玉。”
兀然的稱呼讓玉遙有些疑惑,放下酒杯轉臉看向她。
曲卿輕輕說道,“若有一天,你做出了決定,是要融入這世間,還是孤立世外,請一定...要快快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