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奧是一個騎士領的領主，很小的一塊土地，在城邦南邊，是一處小農莊。

農莊裡大概一百五十口人，這在北境之中，已經算不錯的農莊了。再貧瘠一點的地方，一個農莊甚至可能隻有五十口人。

他不算是一個英明的領主，得到這片土地也隻是讓家裡的稅務官年年去收個稅而已。

農莊裡的人反而都對他感恩戴德，認為理查德奧是個善心的騎士老爺，慈悲濟世，瞧瞧隔壁領，雜七雜八的稅不知道是怎麼收的，能把人逼得吃人。

荒蕪城附近的農莊一般有三種作物。

一是苦豆子，學名叫苦參莢，是一種常見便宜的藥材，應季就會有商隊的人來收購，壓價不多，因為苦參莢隻在北境靠近頓塔巴爾其的土地上生長。

二是一種蘑菇，吃起來很脆爽，學名就叫脆菇，可以用來腌制成蘑菇醬，或者曬幹，或者是直接清炒來吃。收新鮮脆菇的人也有，但是不多，因為脆菇不好儲存，很容易擠壓壞掉，商隊一般買來自己路上嘗個鮮，脆菇醬倒是收得比較多。

三則是一種果子，酸甜可口，很開胃，學名叫棘桑。

棘桑果做的果醬很好吃，果汁也很好吃，在中京價格賣很高，商隊願意費大力氣收這個果子。因此這邊的農莊大部分種棘桑，其餘種苦參莢，偶爾會去野外挖些脆菇吃。

是的，她們一般不種脆菇，一是不知道該怎麼種，這東西長在土裡面，挖的時候老是挖壞，二來一點一點的刨出來太費勁兒，有這力氣不如拿去給苦參莢多捉捉蟲子。

理查德奧的農莊裡大部分種的是苦參莢，因為棘桑幾乎被阿卡什大公的領地壟斷了。

阿卡什大公的軍隊撤離前，甚至銷毀了地裡所有的棘桑。

天殺的，那些果子都青了要發紅了！

阿卡什大公在荒蕪城附近的領土，被中京的大人物用一座曆史非常悠久、非常漂亮宏偉的莊園交換了。

那可是比帝國曆史還要悠久的莊園！阿卡什大公欣然接受，而那些領土也就順勢歸到了阿彌娑名下。

當然，是她的私人名下。

劍蘭家的公爵領，在中京王都西邊，不富饒，但盛産礦脈。公爵領離王都距離很遠，因為王都附近一般還有陪都，陪都一般都是親王的領土。

公爵領按理說也算是她的私人領地，上面還有駐軍。不過旁支的蠢貨一直在中京忙着當猴子供人玩樂，忙着把她逐出中京。

她的公爵領，應該被好好管理着吧？

理查德奧今日隻是閑着無事，翻閱了一下新頒布的城市律令。

那位中京的貴女老是混着發布一些很瑣碎的律令，譬如不允許在街道傾倒排洩物、不允許晚上第三道鐘聲響後在城區街道逗留、不允許穿帶泥土的鞋子在廣場為中心兩千米為半徑的範圍内行走。

荒蕪城有兩個子爵領，但是子爵大人可不在北境居住受苦，這兩位子爵大人居住在往南邊一點的、更繁華的米萊侯爵治下的城邦——克斯洛特城邦。

這個城邦以小麥聞名，是有名的小麥之城，因此又有一個别名，“麥城”。

不知道怎麼的，克斯洛特的小麥就是穗大粒滿，幾乎不會有空殼，連中京都要年年從克斯洛特收購大批小麥。

有句話是這麼說的，不吃克斯洛特麥做出來的白面包，就不算真正吃過白面包！

除此之外，克斯洛特還産豆子。不是那種難吃的黑豆子，幹巴難嚼，是一種非常飽滿的金黃豆子，可以榨出油來！不過不知道為什麼産量并不高，因此隻是向中京特供。

理查德奧有些無聊地翻着律報，在看到一條時神色凝重起來。

他不是特别有能力的領主，他的封地也不算肥沃，他隻不過是一個已經逝去的爵爺的騎士長，爵爺覺得他忠心可靠，臨終前指了這片土地給他養老，讓他有所依仗。

瞧他看見了什麼？

“《荒城律·稅》增補一：凡逃稅五年以上（含五年）或交稅金額與原定稅率下差額達十倍以上（含十倍），補交并沒收全部财産，處死刑。凡逃稅三年以上（含三年）或交稅金額與原定稅率下差額達六倍以上（含六倍），補交并沒收全部财産，處役刑。凡逃稅三年以下一年以上或交稅金額與原定稅率差額六倍以下三倍以上，補交并沒收全部财産。凡逃稅一年及以下、交稅金額與原定稅率差額三倍及以下，補交即可。”

“《荒城律·稅》增補二：凡有征稅與帝國律不符者，沒收全部财産，處死刑。”

“注：稅領計稅官将會在三十日内查清近二十年的賬務。城邦主人有權力幫助王室追回财富。”

這當然是客套話，領地稅收絕大部分是領地主人的，隻不過荒城已經很多年沒有城主了，交稅？交給誰？這裡連帝國軍都沒有駐紮地！

這不是鑽空子嗎？

不過竟然給這個城邦取名為“荒”，想必已經上報過中京了。

理查德奧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他回憶了一下平日裡那兩個子爵領家臣倨傲的神情，又想了想另外幾個騎士領土地上長勢喜人的棘桑，還有阿卡什大公領土上已經被攔腰砍斷的棘桑叢。

這個沉默的、算不上精明的騎士看了一眼手裡的律報，叫來了自己的稅務官。

“我問你，你要如實回答我。”

“當然，我的主人。”

稅務官立在他的面前，稅務官是他當初從農莊拎出來的一個看着機靈的孩子，跟了他很多年，跟着他學習認字、計算，不是很聰明，但認真、勤懇，忠誠。

“我們的稅、我是指近些年你接管以後的所有稅，都是老實交的嗎？”

“是的。”

“我們可有征收帝國律中不曾有的稅？”

“當然沒有。”稅務官老實地給他翻看這些年的賬本和報表，“您瞧，這是種子稅，這是賣東西之後…這應該算做商稅抽成，我們的稅一點假沒有。”

理查德奧猶豫了片刻，“我治下的土地，可還算不錯？”

稅務官偷偷瞧他一眼，他跟着這個騎士很多年，正因如此，他知道他的主人是個老派的騎士，正直、迂腐，不屑于折磨他治下的平民，也不屑于去關心農田農莊的瑣事。

稅務官很慶幸自己有這樣的主人，慶幸自己的家鄉有這樣的主人。

他聲音真誠，“當然，您是很好的主人。土地不會為難您和您的領民。”

理查德奧松了一口氣，城市律增補條例二，不可謂不嚴苛，但他稍微想一下，也知道會非常地符合公義。

隻要将這個做法歸為“嚴重藐視帝國王室的尊嚴、嚴重違背帝國律法的公義”，處死刑幾乎是唯一的結果。

帝國律能鑽空子的地方太多了。

沒收全部财産，才算是增補的最重要一點。

城邦的新主人，缺錢嗎？

他将律報遞給稅務官，歎了口氣。

連他這樣老派愚笨的人，都看得出來，那些聰明人不會看不出來吧？

不是所有的聰明人都認真看了律報，但看了的聰明人無一不察覺到了這幾條律令背後的深沉殺意和斂财目的。

聰明人們想了想，開始互相傳書遞信，最後一起坐到了女大公的議事廳中。

瞧不起這位看起來沒有絲毫手腕魄力的中京貴女是一碼事，但是刀虛架到了脖子上，管她是斂财的嘴臉露出來了還是身後有人操着她的手寫下律令，聰明人們都得去見見這位貴女，畢竟明面上她增補的律法挑不出錯誤和問題。

至于死刑和役刑？好笑，他們的福都還沒享夠呢！大不了多吐出來一些，這個身嬌體弱的貴女還真能把他們脖子都給抹了不成？

再說，有些聰明人眼裡閃着精光，自己要是真被重罰，那前些時日跑走的阿卡什大公，不也得被扒着把吃了的都吐出來？

那個中京的貴女隻是一昧坐着喝茶，她旁邊的女劍士倒是瞧着精明得很，一看就難纏！

一位子爵領的家臣這樣想，看向女大公的眼神就難免帶着輕視，他可是瞧過這位貴女被人夾着逃跑的樣子，現在想起來都還清晰得很。

神棄者居高位，手底下的人能服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