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對赫肯一些小動作煩不勝煩。
礙于教養和禮節,她隻是皺着眉頭委婉說:“您是得了什麼皮膚病,一定要和人貼着嗎?”
今天赫肯已經明裡暗裡地貼她好幾次了。
接觸的距離遠遠小于正常的社交距離,接觸的時長也遠遠超出正常時間。
阿彌娑将垂下的發絲捋到耳後,捧着筆記拿着筆的赫肯就這樣歪着頭看她,她的尾巴還緊緊地纏住阿彌娑的腳踝。
赫柏塔試圖狡辯:“大人也很喜歡摸我的尾巴啊,我不可以喜歡摸大人嗎?”
阿彌娑凝滞片刻,“女士,這不一樣。”
她試圖向赫肯闡明兩者的區别:“我隻是捏一捏尾巴的尖端。”
她忍耐着,幾乎有些咬牙,“而您的尾巴已經鑽進去纏住我的腿了。”
“這不夠禮貌。”
她們是借着月光談話的,赫肯的夜視能力好,可以很好地記筆記。
公爵的聲音帶着愠怒,天知道剛剛那根覆着鱗片的尾巴順着腳踝鑽進去攀住腿的時候,冰得她一個哆嗦。
被冒犯的不悅讓她幾乎是下意識一個巴掌就甩了過去。
‘啪’的一聲,赫柏塔的頭發都被打得晃了一下,兩眼發懵。
并不是疼,皮糙肉厚的赫肯隻是呆了呆,很快就乖乖地把尾巴退回來隻纏住腳踝。
赫柏塔的眼神閃爍着,手把筆緊緊攥住。
她向前傾身,湊過去看阿彌娑的表情。
半晌,赫柏塔縮回去,有些委屈地:“大人,我隻是很想你,不是不禮貌。”
“我的尾巴老是自己想摸你。”
“我本來是想要親你的嘴巴的,我都沒有親大人的嘴巴。”
?
親什麼?
阿彌娑的眼睛瞪得比白天還大,她下意識往後仰了一下身體,“女士,您在哪兒學的?”
“您知道親吻嘴唇代表什麼嗎?”
她本來想趁機教育一下赫肯,卻聽見對方笃定的聲音——“我知道的,大人。”
“那代表我愛你。”
公爵頓時陷入沉默。
她立馬将赫肯手中的書合上,表情誠摯:“親愛的赫柏塔女士,我稱呼您‘親愛的’是因為我是一個有禮貌的人。”
“我會對不厭惡的每一位女士都這樣稱呼。”
“我并不愛你也沒有借此隐晦示愛。”
公爵以為自己習慣性的稱呼讓愚蠢的赫肯會錯了意。
她想要為赫肯糾正錯誤的認知。
老天,好在不是在什麼嚴肅的場合鬧這樣的笑話。
赫柏塔自己默默念了好幾遍‘親愛的’,将書抱在懷裡,她非常認真地,“我知道,愛是人類的一種魔法。你隻是現在還不知道,你給我施了這種魔法。”
阿彌娑:?
我一個神棄者,我施什麼狗屁愛的魔法?
但是赫肯的神色太認真了,說的信誓旦旦,好像真有這麼回事一樣。
赫柏塔說:“我愛你,我會永遠想親你、永遠對你好。”
公爵更加沉默了,她覺得她被赫柏塔捉弄了。
這個赫肯什麼時候學會了像肯諾那樣總是對她說一些不合時宜的玩笑話,她看起來很容易被這種屁話逗笑嗎?
沉默的公爵默默地掰開了腳踝上的尾巴,她決定要找點關于‘愛’的詩歌也好小說也好,塞給赫柏塔看看,免得她亂用詞。
但不可否認,赫柏塔剛剛的那一句“我愛你,我會永遠想親你、永遠對你好”讓她心跳亂了幾下,公爵将這歸因于被驚吓到了。
不會是跟那個海薇學的吧?
她這麼想,卻沒這麼問,她隻是默默地将書又翻開:“女士,無論如何,未經允許而擅自觸碰别人的身體是不禮貌的。”
“無論您的理由或者心情是什麼,獲得對方的允許是第一步。”
公爵往後仰了仰,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點,她看見赫肯的尾巴在地上搖啊搖,掉在地上又順着力度彈起來。
“親吻嘴唇是愛侶之間才能做的親密事情。”
“您越界了,赫柏塔女士。”
赫柏塔看上去有些不服氣,她嘟囔了幾句,卻不再執意辯駁什麼。
赫柏塔生着悶氣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沒給阿彌娑倒,然後自己悶悶地兩口喝完又倒了一杯。
公爵看着她從空間戒指裡拿出來超大一壺甜水,甚至還有個水晶杯子,然後像幾百年沒喝過水一樣咕咚咕咚地灌進喉嚨。
公爵提了一下嘴角。
公爵很不理解,“你不高興,為什麼?”
聽到這話的赫肯隻是不出聲盯着她,那雙眼睛在月色下泛着滲人的綠意,盯得公爵又下意識地起了雞皮疙瘩。
赫柏塔最後甕聲甕氣地,“大人,我沒有不高興,我隻是不想說話。”
“不想和我說話?”
赫肯胡亂地點頭應下。
公爵:......
她真的覺得和赫肯溝通有點累,但她又莫名其妙對赫肯有着極大的耐心。
在她出神時刻,赫肯借着月光又看了她一眼。
阿彌娑心覺有異,“你和......父親訓練了些什麼?”
“......騎馬和射箭。”
也許是為了緩和氣氛,也許是為了安撫赫肯,公爵笑眯眯地接上話,“哦?隻訓練騎射嗎?那你練得怎麼樣了,他還挺嚴格的。”
像是回憶起了什麼,公爵目露追懷道:“他以前教導肯諾,肯諾每天手腳上都要帶着鐵環訓練,留下的印子一直消不掉。”
赫柏塔好像落寞很多,“我本來想給你看看我練得有多好的。”
她神色一下又高興起來,“我真的練得很好!”
下一秒,她從空間戒指裡翻出一把鬥大的弓箭,這把弓箭立在地上和阿彌娑差不多高,棕綠色的弓身看起來溫潤而堅韌。
阿彌娑難以置信:“您把我父親的弓偷走了?”
大德彌夫已經消失了很多年,算算時間,不會就是因為她們回溯到十九年前赫肯偷走了弓箭,大德彌夫才從此下落不明吧?
赫柏塔僵住。
她茫然地看向人類,不明白她怎麼說得出來這話。
“這是我的。”見公爵目露猶疑,赫肯再度重複,“這是我的弓箭。”
突然,赫肯嗅動幾下,她神色凝重起來,“大人,來了很多人,很多很多獸人。”
她遲疑了一下,“大人,我需要您的血液,這次會比較多,作為交換,這個給您。”
她掏出兩管金綠色的稠液,塞進阿彌娑的手裡。
緊接着,公爵聽見了悶雷一樣的聲音一陣陣地響起,那是無數雙蹄腳踩在地上才會有的聲音。
在這緊靠頓塔巴爾其邊緣的荒野之上,遠處的地平線出現了黑壓壓的一條線。
赫肯突然湊上前,細小的尖齒咬破了公爵脖頸的皮膚,帶着熱意腥甜的血液緩緩流進赫肯的口腔。
阿彌娑忍耐下來,攥緊了荊棘蘭。
一股強大的力量帶着熟稔迅速蔓延赫肯的四肢百骸,赫柏塔隻是囫囵吞咽兩下,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的弓箭就已經向她們飛來。
公爵輕嗤一聲:“好大的陣仗。”
赫肯的身形已經迅速漲大,覆蓋細密鱗片的肉翼将阿彌娑護在下面。
箭矢砸在鱗片上隻發出連續不斷的敲擊聲,連痕迹都沒在鱗片上留下。
但是,一個巨大的、宛若山包一樣的巨大黑影一步一步地踏進包圍圈,那巨大的魔法燈一樣碩大明亮的眼睛,那枚金色藤蔓蜿蜒扭結而成的巨大王冠正托在對方的大掌之上。
那是———獸人王帳的主人,索恒帝國的第一任皇帝,叢林部熊族獸人巴克帕。
公爵的臉迅速慘白,在這樣鋪天蓋地的包圍之下,在對方首領龐大到令人難以呼吸的恐怖體型下,公爵閃過很多思緒。
但最後她隻是冷靜地朝巴克帕行禮。
大帝并不吝啬自己的禮貌,龐大的熊頭甚至露出了稱不上好看的笑意。
大帝回了禮。
大帝的聲音巨大而低沉,“我們果然又見面了,劍蘭家的小女孩。我就知道,你會再來北方,你和你的長輩簡直一模一樣。”
巴克帕凝視着化為原形的赫肯,“您果然也在,還沒有邁入成熟期就這樣不知節制地調動力量,您的長輩沒有教過您要循序漸進嗎?”
赫柏塔隻回了一個冷冷的眼神。
“果然是您。那天一見面就覺得很熟悉。”
大熊歎了一口氣,做出請的姿态:“隻好邀請兩位和我一起去王帳做客了。”
看出二人的不情願和警惕,大熊又歎了一口氣,循循善誘一般:“您不想拿回犄角了嗎?赫巫也在。”
赫柏塔呆住,心虛一般看了一眼公爵,又看了一眼大熊。
在她猶豫之間,一個巨大如鐘響的女中音突然響起。
獸人的隊伍裡随即竄出一個黑影一躍而出,在頃刻之間化為龐大的黑影,将整片天空都完全覆蓋一般巨大。
“偷跑出去這麼久!還和人類鬼混到把角都丢了!赫柏塔!”
女中音怒氣沖沖,“我都是怎麼教你的!”
“鱗片還沒長齊的小毛赫,還敢在人類地盤上呆這麼久!要不是有人把禁制打開把我搖醒,你是不是要在外面一直鬼混!”
這是龐大到讓人恐懼的巨物,張開的肉翼仿佛将天空完全籠罩,哪怕對方向高空再度盤旋也大得驚人。
直到對方猛地俯沖,一口叼住赫柏塔的脖子疾速高飛。
阿彌娑在短暫的巨大氣流中看見對方同樣稠綠的眼睛,巨大的鱗片比盾牌還要結實巨大,一片片覆蓋在龐大的身軀上。
片刻的對視裡,阿彌娑甚至聽不見自己的呼吸。
氣流的沖擊消散得很快,是赫柏塔輕輕地哈了一口氣吹散了氣流。
不遠處的巴克帕面帶笑意地看着交鋒。
獸神在上,這樣龐大巨力的種族,最好早點從熊的地盤上滾出去,最好能夠讨價還價要點好處下來。
熊發展王帳也是很費力的,這個老不死的赫巫,千防萬防,還是讓她從恒凍區穿出來了。
一路上搞爛熊那麼多的東西,還恬不知恥讓熊幫她找孩子。
巴克帕微笑着,巨大的熊掌撫摸過身上的傷口。
那是陳年的傷口,皮肉早已愈合,卻再也無法長出新的毛發,甚至傷口深處會一直伴随着疼痛和劇癢,無法根治。
哪怕熊手下的部臣為她虜來了号稱很會治愈的光明系魔法師,也沒辦法治愈。
那個魔法師碰上了沒法治的病,還上來了脾氣,非要住下來一遍一遍地檢查這個傷口,明明看上去就是平平無奇的鈍器重擊,怎麼就是治不好?
直到赫柏塔被赫巫一口吐在地上,被叼咬着、被激蕩氣流沖得全身發癢的赫柏塔癱在地上雙目無神。
老天,巫的脾氣還是這麼爆,她的好日子要到頭了。
她的甜水點心,她的烤肉,還有人類雌性。
落在地上的赫巫化為人形,那張俊美的臉上是惱怒的表情,“大熊,你幫忙找到了孩子,我們欠你一個人情,但你一來就放箭招呼我的孩子是什麼意思?”
阿彌娑沉思片刻,她印象裡對方族群的巫應該是一個年邁的、智慧的、成熟穩重的智者。
面前這位俊美的暴脾氣赫肯,真是的赫柏塔口中那位說過很多慧語的智者嗎?
片刻後,赫巫有些唯唯諾諾,“大熊啊,你這個傷口......”
熊化為人形,一個快三米高的大壯獸人就立在她們面前,腦袋上頂着圓圓的耳朵,小臂大腿全是鼓鼓囊囊的壯碩肌肉,腰上圍了個獸皮,手裡則是一柄斧錘。
一張濃眉大眼的臉,看上去甚至有點憨厚老實。
阿彌娑瞥了一下對方赤裸的上半身,隻看見超大的胸肌。
不是......不是說是個母熊嗎?
公爵呆滞,覺得認知出現了問題。
大熊笑容可掬:“您也覺得熟悉是吧?所以您想好拿什麼來換回犄角了嗎?”
赫巫心虛賠笑。
幹,那個傷口一看就是被赫肯的犄角傷的,她剛剛湊得近聞見了傷口裡面附着在骨血上的力量,那是隻有赫肯的犄角才會具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