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瞎操心了。
“煙花之地,最易掩人耳目。”淩軒低聲解釋了一句。
葉宛恍若未聞,體貼地為他打起門簾:“大人走好。”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淩軒生生被葉宛給攆下了馬車。
裴武駕着車,在他眼前揚長而去,留他一人站在大街上,苦笑出聲。
他這是在做什麼?
明明沒有酒局,更不需要來什麼煙花之地掩人耳目。
他隻是不敢,和葉宛一同走入太師府。那裡曾經是她的家,而他親手剝奪了她的一切。
縱使他有充分而又正當的理由。
且不說葉宛曾經為他付出的那些。葉宛于他,是七歲那年的一眼定終身,是少年時期的全部夢與期待,也是支撐他度過無數黑暗日子的唯一光明。
如今,他究竟該如何面對她,又該拿她怎麼辦?
“葉小姐,到了。”裴武掀開簾子,“我扶你下車。”
葉宛卻隻顧着擡頭,呆呆地凝望着頭頂那塊熟悉的太師府匾額。
淩軒他竟連這個,都沒換嗎?
“爺搬進來後,說要一切從簡,别說牌匾了,府裡的一草一木都不曾動過呢。”裴武憨笑着解釋。
葉宛的心情有些複雜。
她跳下車,一步步地邁進了熟悉的宅院。
猶記得半個月前,他們一家三十幾口,就是在這裡被士兵推搡着押走。
短短半月而已,卻已物是人非,恍若隔世。
往日的貼身丫環筱禾迎上來的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出現了錯覺。
難道一切都隻是場噩夢?爹爹和哥哥仍在府中等她歸家,等得心急了,便遣筱禾來尋她?
“小姐。”筱禾顫聲喚她。
葉宛清醒過來,上前細細打量多日不見的丫環:“筱禾,你怎麼會在這裡?”
葉府出事之前,她爹似已預料到了自己的末路,找來她與葉昭,想讓他倆提前出去避難。
兄妹倆堅持不肯離開。
葉氏同宗的叔伯們也不願走。縱使葉家真倒了,他們也不想一輩子隐姓埋名,做個見不得光的逃犯。
最終,是葉宛用錢遣散了與葉家無關的府内下人,以免他們遭受牽連。
筱禾當時說什麼都不肯離開,葉宛沒辦法,隻能連哄帶騙,将她送到系舟堂的醫館裡學醫,騙她說,以後就由她負責照料自己的身子。
那之後,葉家出事,葉宛被羁押,與筱禾徹底斷了聯系。
如今筱禾為什麼會出現在淩軒的府中?
“小姐,”筱禾看着葉宛的模樣,眼圈一紅,“你受苦了。”
葉宛這才意識到自己此刻形容狼狽,她理了理鬓邊發絲,笑着說:“總得有幾分罪臣之女的樣子。”
“小姐,今後筱禾就留在府裡,伺候你和少夫人。”
“不——”她拒絕的話尚未出口,就被筱禾打斷。
“是歸先生讓我來的,他特意教了我為少夫人保胎的方法。”筱禾沖她眨了眨眼。
葉宛無法再拒絕。
筱禾這句話的意思,不隻是指可以照顧黃凝的身體,更意味着,筱禾是系舟堂派來的聯絡人。今後她在這太師府中想要同外界聯系,還需要通過筱禾。
她如今的身份是太師府奴婢,一身榮辱歸宿完全決定于主人家的喜惡。
可她又是葉宛,葉宛向來不會将自己的命運完全系于他人之手。即使那人是淩軒,也不行。
因此,系舟堂的助力對她來說,必不可少。
“筱禾,你知道我如今的處境。你若留在府中,我無法保證,隻能盡我所能,護你周全。”
“我八歲那年父母雙亡,得了重病,暈倒在系舟堂門外。是小姐将我帶回府中,這些年我一直承着小姐的恩情,從沒有報答的機會。”筱禾堅決道,“小姐從未将我視作下人,待我如親妹。如果小姐不嫌棄,筱禾從今往後,就将小姐當做親姐,無論多麼艱難,筱禾都願陪姐姐一同渡過。”
“傻丫頭。”葉宛長歎一聲。
筱禾才十五歲,本可留在系舟堂好好學醫,前途無量,根本不必趟她這蹚渾水。
看着小丫頭決絕的模樣,她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
罷了罷了,上天畢竟待她不薄。葉家出事後,無論是佟書呆、小侯爺,還是眼前的筱禾丫頭,都讓她明了了當年歸先生那句“人為善,人必善之”的道理。
“好,咱們姐妹就當追憶往昔,暫住在這府裡。”葉宛握住筱禾的手,“相信我,過不了多久,咱們就能離開。”
“葉小姐既然來了,這邊請。”一把蒼老威嚴的嗓音陡然響起。
裴武原本耐心地看着葉宛和筱禾主仆重逢,聽到這聲音,面上立時顯露出一絲懼色,恭恭敬敬地喚了聲:“缺叔。”
淩缺,淩府的大總管,也是那場滅門之災過後,淩家除了淩軒兄妹以外,唯一活下來的人。如今淩府中衆人,即使是淩軒,在他面前也會禮讓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