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民變的頭目名為窦懷,原是鐘縣的農戶,把地賣給地主後成了佃戶。算上今年,經安府已經連續三年洪澇,百姓沒有收成,卻要賦稅,隻能賣地,佃戶越來越多,日子越來越難過,就由窦懷牽頭,先殺進縣衙,占倉儲,再攻駐軍,拿下一城後,開始劫掠鄉紳地主,攻城掠寨,将所得留下部分充當‘軍費’,其餘的隻要參與反叛的,都有分成,沒有參與的,凡窮苦百姓,也有分成,于是隊伍越來越壯大,從去年年初,到今年年初,每每鎮壓後消停幾日,就又卷土重來。”
望涯心想,這是天理啊,人活不下去了,自己謀生路,何罪之有,倘若那個縣令不幹人事,那就是死有餘辜,老皇帝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拿窦懷枭首,這不是激起民憤是什麼?
“是撫是剿?”
“其他的再議,至于窦懷,得殺。”
“殺他,其他人不幹怎麼辦?”
“不會的,誰敢攔就殺誰,拿一兩個開刀,其他的自然會乖乖聽話。”
望涯沉默半晌,問:“你要怎麼做?”
“盡巡撫之職,将所見所聞,上達天聽。”林昭仍是不解,許多人争着搶着要給張氏當門生,張行簡為何偏偏收了望涯,她縱使聰明,可一旦送進朝堂,道路必定是千溝萬壑的。
“你同少卿是什麼關系?”他問,試圖從她的眼睛裡看出點什麼。
望涯坦然回望:“曹進寶死了,可曹封還沒有,胡盼兒案時就有人要加害于我,除了曹封我想不出其他,而我手無寸鐵,要是不舔着臉求張行簡,你猜猜我還有多久可以活?求他的庇護,自然就要替他辦事,要替他辦事,可不得學點本領嗎?”
“我護不得你?”林昭以為他同望涯的交情還算是很深的!然而她如今這麼說,顯然是沒把他當自己人了。
望涯放下書本:“林副使保一個我自然是綽綽有餘,可我太過愚鈍,萬一上了你的船卻害得你我一起翻進陰溝裡,豈不是把你害慘了。既然如此,還不如去禍害禍害别人。”
林昭不想聽,這話聽起來太過虛情假意,他不再說話。
望涯轉頭看向外頭,烏雲蔽日的,像是要下一場很大的春雨,她說:“林昭,你想聽到什麼回答?”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你可以信任我,我也同樣信任你,但你去求助張行簡,而你說的理由我沒辦法信服。”
望涯認真地看着他,她說:“行,那我告訴你,我不願意再做一個誰都能來踩一腳的小掌櫃,隻能眼睜睜看着我的學生慘死,而我甚至夠不到兇犯的一根頭發。盼兒的事,我不會就這麼算了。我想往上爬,而能拉我一把,替我開門的,除了張行簡還能有誰,你?你會收我為門生嗎。”
“你不在朝堂,不知道張行簡的為人,他做事毒辣狠厲,倘若有一天你沒有價值了,他還會替你鋪路嗎?胡盼兒的案子我會想辦法,你及時收手吧。”
望涯靜靜看着他,第一回體會到了:道不同,不相為謀,亦各從其志也。
張行簡再怎麼陰險毒辣,就算他是想拿自己去當替死鬼,去送死,那也是給過她機會的,并不同其他人一樣,一口氣就将望涯回絕在門外。林昭是好,可他也沒把望涯平等地看待,好像自然而然地把她劃進了弱者的行列中,他願意一直庇護羸弱的她,卻不曾想過讓她自己變得強大。
“好。”她說。
然而林昭最不願意聽她這麼說,望涯已然懶得同他争辯,開始敷衍人了,他起身離開,後腳外頭就開始電閃雷鳴。
之後的路途中,林昭不再同望涯提起這檔子事,望涯也鮮少說話,好像變回了在安慶時的張棄。一旁的楊勝覺得奇怪,前半程時她還是好好的,怎麼忽然就變得陰沉起來,這倒是和辦案時的張行簡有幾分相似了。
然而她并沒有什麼不高興,隻是專心地拉着缰繩,神君案之後,她就沒有騎過馬了,前半程也是坐的馬車,此時再騎,倒是有些生疏。
“六郎,什麼樣的馬跑得最快?”她忽然問。
楊勝來了興緻,他開始給望涯講馬,哪種是上乘,哪種是下等,哪些是中看不中用,再有戰馬如何如何,從小馬駒,到老了拿去耕田犁地,他都說了一遍。
望涯一一記下,她忽然想買一匹馬了,萬一哪天惹了禍,騎上它就跑,最好是千裡馬。但是她想想自己的錢袋子,要是有千裡狗就好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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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了經安府,先見知府和經安兵馬钤轄。
知府叫潘伯宣,個子不高,體格不小,長須黑白參半,滿面愁容。他先拜莫時,再拜林昭。望涯并不打算說話,隻靜靜站在後頭,然而莫時對潘伯宣介紹:“這位是大理少卿的學生,名叫望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