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秋今天過得不怎麼樣。
幾名書生寫了一副聯子橫在門口,他們要求望涯自己辭官。
而這些人于秋都是認識的,素日裡就他們來得最勤快,試讀本都快被他們翻爛了,還常常順走些紙,賬本上還有他們賒借的沒有還清。
于秋将一盆髒水潑了出去,厲聲呵斥:“小望大人是聖上親封的六品官!你們要吵,怎麼不去聖上面前吵?!”
書生不答,轉而面向大衆,慷慨激昂地朗誦手上捏着的幾頁紙張,上頭滿滿當當都是在斥姓望的敗壞綱常,不知使了什麼花花腸子蒙蔽聖上,這是天大的不公,是棄天下學子如弊履,寒了他們的心!
“吾聞朝廷欲開女子入仕之先河,實乃大謬也!故吾今日登台,陳其弊,以明吾心。吾觀天下,女子置于閨閣,相夫教子,此乃天地所賦,陰陽所定,天道是也!女子若入仕為官,則必荒廢家事,失卻女子之本分,有違天道,必有天災。再者,朝堂之上,皆為男子之天下,女子之柔弱,豈能擔當重任?若女子入仕,則朝政必亂,家國必衰!”
于秋挽起衣袖,奪下那人手裡的紙張丢在地上,擡腿将紙張碾進塵埃裡:“你倒是心懷天下,公正立心,竟忘了是誰可憐的你,給你書讀,給你紙筆,什麼書生,不過是披了身衣袍的白眼狼罷!你要吵可以,先把先前賒的賬還清了!”
眼見書生越來越多,于秋的聲音逐漸被淹沒,圍觀的人裡三層外三層。
那書生答:“這是兩碼事!于掌櫃不要混淆視聽,倘若她能辭官,我還認她為良善。”
忽聽一陣馬蹄聲,便見望涯身着綠色官袍,騎着高頭大馬過來了。
她先前領了差使在京兆協同辦案,走在路上發現随身的冊子落在望宅,于是借了馬回來取,路過書坊就撞見了這場熱鬧。
望涯将目光投向于秋,對方已然急紅了臉,一臉憤憤。
“小望大人!” 于秋提起裙擺穿過人群,開始控訴那群書生的所作所為。
望涯翻身下馬,聽完事情始末後隻是安慰于秋:“他說歸他說,你不要生氣,我看此處人多,要不想想怎麼把書多賣些。倘若礙着你的路了,差人到衙門告狀就好,别動手,他們人多勢衆。”
說完,這位望司直再次上馬,揚長而去了,甚至沒看一眼書生。
而他們仍是窮追不舍,領頭的紅着眼,咬牙切齒,再次提高聲調:“自古以來,女子為官者寥寥無幾,且多為權臣之妻妾,借夫之勢,方得顯貴。此等女子,并非才學出衆,而是倚仗夫權,有何值得稱道之處?若朝廷廣開女子入仕之門,則必引來衆多平庸之輩,濫竽充數,敗壞朝綱……”
于秋瞪了他一眼,差夥計報官去了。
不多時,縣衙來拿人了,圍觀的人看得津津有味,幾位書生作驚鳥逃竄,剩下幾位巋然不動,仍堅守着自己所謂的‘公道人心’。
于秋一指那幾隻出頭鳥,擲地有聲:“官差大人,他們诽謗朝廷命官!”
鳥人們還想辯,就算被官差押解走了嘴上還不願意停歇。
趁着人群未散,于秋趕忙鑽進書坊挑了幾本書:“大家看,望大人正是深讀了這些書本,才能名列前茅,拔得頭籌!魚躍龍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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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涯協同審理的案子并非徐十三案。
但張行簡既然将她放進京兆衙門,就該料到她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真是辛苦望司直了。” 二人理完案子後已經快要落衙,望涯同推官相互說了幾番客套話,眼見她的腳步就要邁出門檻,卻忽然打了個回旋,将落在桌案上的冊子拾起,狀似無意地問:“徐十三案可有眉目了?”
眼前的這位推官姓湯,徐十三也在他的手裡。
湯穩略微一怔,随即搖頭:“尚未,真是見鬼了。”
“總會有線索的,那我就先走啦,留步。”
回到望宅,她先換了便服,接着出門買菜去了,然而沒走兩步,迎面撞上了風塵仆仆的沈定西。
“正找你呢,人我帶來了,跟我走。” 沈定西仍是那副急脾氣。
望涯點頭,跟着她走了,好在竈下還剩下兩張面餅,等事情辦完回來啃就成。
“你怎麼帶的?”
“麻繩一捆。”
望涯: ……
非但拿繩捆上,連門也上了鎖,沈定西從腰上解下錦囊,從中拿出塊布包,一層又一層,最裡頭才有一把鑰匙。
望涯挑眉,對許策的好奇心又上了一層樓。
房門一開,她就見到許重五了。這是個精瘦的男人,面色黝黑,顯然還沒有弄清楚自己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眼前的人他隻見過沈定西,實際上,他并不是被綁過來的,沈定西告訴他,要想知道許策的下落,就跟她上京。
“他女兒呢?”望涯沒在屋裡發現孩童的蹤迹。
“安置在其他地方。”
望涯點頭,接着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