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宅的後院塌着,宋知跨過去就能‘造訪’,但他仍是等在一旁。先前望涯告訴自己,在那個關頭不要揭發那位名為周熙的年兄,否則張行簡地位動搖,不利于夏珏的案子,他隻好答應,如今夏珏死期将近,他們必須先謀劃好,商議商議該如何既保全張氏,又能徹查科考。
待到快要落日,望涯才緩緩走來,懷裡報着些許木料,這是從木工坊拿回來的樣子,倘若看好了,才好找他們多買些。
“你來啦。” 望涯将木料放下,接着掃了掃衣袖:“走,去金風樓。”
宋知跟在後頭:“夏珏的案子進展如何?”
“于我來說是差不多了,但于朝廷,才剛剛開始。”
明珍總也閑不住,此時還在櫃台後面理賬,聽見有人進來,她擡頭,見來人是望涯,趕忙起身:“哎呀!是小望大人,快快請進,包廂?”
望涯回頭看看宋知,他如今打眼一看,不再像個窮書生,倒像個清廉的官人,因此明珍也不敢當着他的面喊她‘小望’了,望涯搖頭,扶了下明珍,叫她不必從櫃台後出來招呼:“沒事,在堂上喝口飲子就好。”
二人尋了角落的桌椅坐下,望涯四下看了一圈,這才道:“周熙的事情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不必顧及誰的情面。”
宋知一怔,便問:“張少卿同樣?”
望涯點頭,跑堂的上了竹葉飲,聞着竟真有股清香,如今已是秋日,想來再過幾日,金風樓裡就不再做這樣清爽的飲子了:“嗯,同樣。”
“那,那我就寫狀子提交大理寺?” 宋知小心翼翼問,他對這種事并不熟悉,所知道的也隻有一個望涯了。
“不不,這是禮部的事。并且,不該由你揭發,此事牽扯甚廣,但無論關于哪位,都是你我招惹不起的。” 趙邕想要借此打擊張行簡和望涯,這是一定的,可無論如何,張行簡都有辦法保全自己,望涯同樣,因此,倘若案子裡一定要有人背上那口鍋,除了周熙以外,就是張仁昌了。
張仁昌狐朋狗友衆多,還都是迂腐頑固的家夥,有些還在翰林院,而宋知區區一個編修,事發後未免會被張仁昌視為趙黨,或者看成一位‘蠢如鹿豚’的書生,好一些的後果是仕途坎坷,壞一些的,恐怕就要遭殃了。
“那……”
“林昭。” 望涯起身,将盞中的飲子一飲而下,此事與她無關,卻也不能看見周熙占着别人的前途。
“我走了,明日西市夏珏行刑,得閑去看看。”
宋知連忙起身:“我來結。”
“多謝。”
望涯回到住處,卻在門前看見了楊勝。
“大郎喊您過去一趟。”
張行簡的私宅已經打理得差不多,連仆人都添了許多生面孔。
“坐。”
望涯坐穩當了,她也知道張行簡想問什麼,先前夏珏剛剛立案,望涯為了穩住張行簡,便将‘事關令尊’的風頭放給了他,眼下,他正是來要債的。她道:“書生裡頭傳,科考不公。”
張行簡倒茶的手略微一頓,擡頭看向望涯:“具體的消息呢?”
“還在查。” 仆人上來一盞熱茶,望涯看着,卻不怎麼想喝。
“何時發生的?”
望涯思索片刻,才答:“不清楚,先前知會你時,我也是才聽見風聲。”
“哪兒來的風聲?” 張行簡又問。
“既是風聲,又豈知從何而起?” 望涯吹了吹茶,使得小小的水面蕩起了幾層漣漪。
張行簡沉默半晌,忽然問:“宋知可知情?”
望涯搖頭,仍是說:“不清楚。”
張行簡忽然發笑,一雙眼睛緊緊盯着望涯,見她還在同那盞茶玩耍,絲毫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肚子裡,不過這也正常,很久以前他們就商定了,張仁昌的事情,她不會管,如今肯透露風聲已經是仁至義盡。
但她如今是自己的下屬,利益捆綁着,如何能夠置身事外?
“不清楚……” 張行簡重複着她的話,仿佛這是一句富有深意的哲理,需要逐字逐句嚼碎了才能嘗到其中滋味。
“你們才見過面,就沒聊到這件事麼?”
望涯擡頭,恰好對上張行簡的目光,她對這很熟悉,在審案子時,他也是用這種目光看待刑架上的囚犯的。
“大人若是感興趣,何不自己去問他。” 張行簡多疑,無論望涯說什麼,他隻會相信她肚子裡一定還有更多,非要用各種手段将它剖出來攤開再一一翻看。
張行簡将手邊的匣子交由仆人,示意将其拿給望涯,一面道:“近來見你沉穩許多,沒想到脾氣還是這樣大。”
匣子裡頭裝的是錢莊的交子,數額不小。
“宅子好好修繕,另外,楊勝總在我耳邊吵,非要給你一匹好馬,我卻不清楚哪匹馬的脾性适合你,如此你就自己去挑罷。”
望涯将匣子交還:“不必,我有。”
以往望涯想不明白,同張行簡打交道,肚子裡總有莫名的一股邪火,叫人想掄圓了胳膊扇過去,如今她知道了。張行簡此人,話外很漂亮,話裡卻紮着毒針,諸如現在,旁人聽來方才的對話并無不妥,可隻有望涯明白,他在行‘逼供’之事,每當她有一點要戳破他面子功夫的苗頭,他就會立馬拿出窗紙糊上,叫别人看見的是他‘仁師’的一面。
“這是你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