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王馳穿得像一顆圓滾滾的蹴鞠,走起路來也像是在滾,隻是很慢,更像蜣螂手底下的泥丸。
下朝後趙俨并未打算放過他,非要請他到後湖賞景。
所謂後湖,原是宣江的一段水路,後來被截成一泊湖水,湖心堆起一片空地,原本趙俨是說要修道觀的,可群臣屢次上奏,日夜遊說,終是沒能建起來,不修道觀,卻也沒人想得出來能修些什麼,便一直擱置着。
如今岸邊水面,除去白鹭,就是來捕魚的百姓了。
趙俨正在垂釣,魚情似乎并不樂觀,洪長風換了一身常服在旁伺候,老遠就看見王馳慢悠悠過來了,于是将椅子上的暖爐撤走。
王馳走近,正要行禮,卻聽趙俨道:“王卿免禮,快快坐下。”
王馳坐下,底下的軟墊十分溫暖,又有人上來一條毯子,以及溫着的酒。
趙俨起身:“你總是病着不常走動,錯過了許多美景,今日你就有福啦,非但有景,還有美酒佳肴。”
話音未落,幾道珍馐便被端了上來,王馳笑道:“謝陛下恩賜。”
“聽說鄧昔回來了?”趙俨先動筷,目光并不放在王馳身上,關于鄧昔的消息,諸如何時啟程,帶了幾個仆從,回京後住在哪兒,同哪些人遞過拜帖,他都一清二楚。
“回陛下,已經有些時日了,大抵是上回替他母親尋的藥不夠好罷。”這說辭王馳自己都不信,何況趙俨。
趙俨笑道:“那他娘可真難治。”
幾句話下來,王馳已經知道趙俨的意思了,馮輝的案子,翻不了。
“望涯近來如何,辦事可還穩妥?”
王馳一怔,方才說的是鄧昔,怎麼話鋒一轉就到了望涯身上,他們之間有何關聯?
“她行事向來謹慎細心,近來還是以學習為主,畢竟還是年輕,許多方面不夠周到,想來再學幾年就能更出色。”在王馳眼中,望涯是個機敏的孩子,心中裝有公正憐憫,同自己家裡的小女兒差不多的年紀卻孤苦無依,終日被裹挾在朝堂的鬥争中,到底是有些可憐,若是能保,還是得保的。
趙俨咀嚼着脆生生的白菜,目光看向波光潋滟的湖面,語氣仍帶着笑意:“畢竟是個小女娘,你若得空,還得多加教導,别叫輕易的什麼郎君給她騙走喽。”
他這麼一說,王馳更想不通了,趙俨的意思是,她同鄧昔之間有點什麼?
“是。”
王馳走後,趙俨也起身回到馬車上,一旁的洪長風正要替他斟茶,又聽趙俨道:“盯緊她。” 倘若望涯隻是同鄧昔有所往來,趙俨并不會在她身上多費心思,但她去過慶王府。
洪長風應下,又道:“韓相和幾位大人都已經在暖閣候着了。”
“嗯。”
會食後望涯照常在屋子裡背書,忽有小吏來傳,說王馳找。
“你跟鄧昔有所往來?”王馳開門見山,趙俨說話時面上帶笑,言下之意卻是要他查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倘若望涯為鄧昔做事,那她就留不得了。
望涯倒是鎮定自若:“回大人,昨兒他給我遞了拜帖,除此之外并無來往。”
王馳面色稍有緩和:“他為何給你遞拜帖?”
“此前他曾求見張少卿,為的是馮輝的案子,但老師沒應,想來是想托下官代為遊說。”望涯如是說道,左右都是要把鄧昔甩手給王馳的,如今他來過問,省得她勞神費力。
這回王馳才算真正放心,略微松了口氣,又問:“他要當真托你辦馮輝案,你應是不應?”
望涯一驚:“下官不敢僭越。”向來遞到她手中的案子都得由上頭發放文書,王馳卻問她應不應,此話不像是他要問的,倒像是趙俨,隻是王馳要更信任她,并不拐彎抹角。
王馳沉默半晌,像是在分辨此話是否可靠,好在,他擺擺手:“下去吧。” 似乎又覺得交待得不夠全面,再把人招回來:“你說不敢僭越,最好付諸行動,莫要空口白話,否則到時候誰也保不了你。” 這是他最後為望涯做的事了,倘若她還是領悟不到,今後下場如何,都是她咎由自取。
望涯略微愣神,她從未料到王馳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裡頭沒有算計陰謀,像是尋常日子裡長者對小輩的叮囑,同莫時有些相似。
她鄭重地行了禮,接着緩緩退出去,走到殿外再次回身,恰好看見檐上落了隻白鹭。
朝中有他們在,或許還不算無可救藥。
王馳的提醒對望涯來說确實重要,甚至于是饑荒時的一把嫩草根,否則她眼前隻顧着算計趙邕,一時竟忘了身後匍匐着一隻裝孫子的老王八。
“慮之。”
身後傳來宋知的聲音,見望涯停下腳步,趕忙快步上前,兩人彙合後一道往廊下走。
宋知攏了攏衣袖,開口道:“前些日子就想同你走一道的,可惜總也遇不到。”
“宋編修有何貴幹?” 望涯笑問。
“如今你也學會說酸話了。” 宋知看看四下,見周遭無人聽牆角,才繼續道:“前些日子是想問你書院的事知不知情,後來同遠華談過了,再同你談這個已然多餘。眼下要說的事你得記清楚了,林學士交待……” 他的聲音幾乎低得聽不清,但望涯仍是聽得明白。
林昭在趙俨身旁侍奉,多少也聽見了風聲,于是同王馳一樣,給她提個醒。
宋知雖是個傳話的,可傳得雲裡霧裡,想細問又覺不妥,隻好将滿腹疑問就着熱乎乎的白菜湯吞食入腹。
除去林昭的話,他還想親口問問望涯,将來打算怎麼走。從前他以為望涯同自己一樣,心懷大志,是想為百姓做事的,誠然,她是勤勤懇懇,據說也是公正廉明,可自從夏珏以後,眼見她開始弄權奪勢,在幾個大牆頭之間搖擺,長此以往,難免失其本心。
……
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