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
“微姐。” 望涯翻過圍牆叩響窗框,裡頭的賀微立馬起身将她接進屋裡,接着回身合上門窗,随即握住望涯的手:“有消息了?”
望涯點頭:“是,我将她安置好了,不過近來不便露面。” 于秋沒有外傷,可就是醒不來,望涯暫時将她安置在城郊的宅子裡,她示意賀微坐下,繼續道:“我需要賀大夫去看看。”
“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傷着了?” 賀微急得團團轉,她手底下的人絕不能平白無故受欺負。
“怪我,是我招惹了仇家,叫他四處尋仇,這才連累了于秋。她現在昏迷不醒,賀大夫那頭我已經去請了……微姐,倘若于秋有個三長兩短,我會賠給她的。” 望涯已經‘’沒心沒肺’了很長一段時間,就是胡盼兒案裡也沒在人前掉過眼淚,可此時她卻無比慌亂,甚至不敢擡頭看看賀微。
眼前的是賀微,她傷了賀微的人。
賀微倏地起身:“那是什麼仇家,天底下到底還有沒有王法了!”
“慶王。”
四周靜了一陣,賀微忽然攬過望涯,似乎又回到了無為案的時候,望涯從趙邕手裡死裡逃生,躺在榻上奄奄一息,如今,于秋也會是那樣的境地嗎?
“微姐,我還有事要辦。” 望涯輕輕推開賀微,這才看見她臉上的淚花,猶豫一二還是用衣袖替她擦了擦,便聽賀微道:“于秋那邊需要什麼盡管跟我說,我一定想辦法。”
“還有,這不怪你。”
夜風寒冷極了,幾乎快要把人的骨頭凍壞。
望涯守在今朝醉的後門,直到裡頭的絲竹聲漸漸弱下,這才動了動僵直的手腳,有些艱難地翻過牆去。
趙長元仍做着美夢,他被簇擁着,是位名滿天下的詩人,而他的父親是明堂上的聖主。忽然一轉,他墜落冰窟,如何掙紮都找不到出路,隻能看着天光越來越微弱,而自己離湖面越來越遠直至觸底,看不到任何光亮。
他忽然驚醒,渾身都沾着黏膩的汗珠,而那股寒意仍在周圍,他裹了裹錦被,正要喊人來查看門窗,下一刻卻被捂住口鼻,不久後徹底不省人事了。
時隔很久,望涯又一次在月光下鋤地,上頭已經是草盛豆苗稀了,再不翻土施肥,恐怕來年吃不上好菜。
趙長元猛地清醒,睜眼就見皎潔的月光下,有人在翻土,正要掙紮,卻發覺雙手雙腳被反捆,形成一個莫名其妙的跪姿。掙紮不得,便想呵斥,可有隻匕首卡在他的口中,他甚至能品到自己的血腥味,于是隻能用喉頭發出點聲響。
眼前的人顯然聽見了,可她仍不回頭,直至翻完一小塊地,這才緩緩回頭走到跟前。
“喲,醒了。”
趙長元瞪大雙眼,他看不真切,但能确定此人正是望涯。
望涯将手上的泥土在他衣襟上擦淨,這才騰出手來取下那把匕首,甚至還有閑情轉了兩下花刀:“别來無恙。” 她見過趙長元,那日在慶王府中,脅迫她簽字畫押的人裡也有他,不過當時并不知道其身份,如今确認了,更方便尋仇。
“你知道我是誰嗎!?” 趙長元出了一身冷汗,同樣回想起當日望涯的狼狽模樣,頓時就有了底氣,然而威風不到一刻,忽然察覺有什麼東西在身上遊走,接着就是一陣劇痛,是望涯将匕首一點點刺入。
“當然知道,趙長元,字鴻然,令尊是慶王殿下。說實話,你的詩文寫得很爛。” 望涯一手轉動刀柄,一手用沾濕的宣紙死死捂住趙長元的臉讓他發不出一點喊叫,他劇烈掙紮,側翻在地,像條蛄蛹着的蟲。
望涯總算松手,趙長元已經顧不上傷口的劇痛,隻是大口大口地喘息。
她俯身将匕首戳入土中,反複如此,直到血迹徹底清理幹淨,再拂去上頭的泥土,眼見人回過神來,複又起身往後退一步,居高臨下地看着趙長元,一字一句道:“我要于秋的解藥。”
趙長元緩了半晌,接着搖頭:“誰是于秋,我不認識!”
話音未落,他便覺得天旋地轉,再穩定下來時自己已然身處深坑,而上頭正一鏟一鏟地落下泥土,潮濕又松軟。
望涯不再理會趙長元雜七雜八的說詞,隻顧着填埋,以及夯實。
“你這是死罪!”
“姓望的你該死!”
“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我爹會殺了你,你不得好死!”
“給你,我給你!……”
望涯總算停手,卻不着急把人刨出來,反倒将鐵鏟一插,席地而坐:“哪兒呢?”
“你把我放了,我回去給你取。” 趙長元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眼前的人顯然已經殺紅了眼,激怒她并不會得到好處,又覺得自己十分狼狽,活了二十餘載,從來都是端方文雅,竟在她手裡淪落成這般模樣。
望涯氣極反笑,擡手指了指自己:“本官像傻子嗎?”
“我不會揭發你的,我明白你是救人心切一時沖動才不得不為,望司直,回頭是岸,懸崖勒馬罷……” 趙長元長篇大論,望涯抓起一把泥土,熟練地團成團,接着瞄準他喋喋不休的嘴,輕輕一擲,正中靶心。
趙長元往外吐着,望涯站起身來,此時發現天光熹微,很快就要天亮了:“慢走,趙郎君。”
趙長元尚未把嘴裡的泥濘吐幹淨,身上的重量驟然增加,而他越發動彈不得:“你說,你說該怎麼辦,我照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