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人到府衙去了,留下一些漁禁相關的事宜,我初來乍到并不熟悉,勞煩您帶我理一遍,再将往年的文書翻出來,我好辦今年的事。” 在此之前,望涯先去找了縣尉,可沒見到人,就折返想看看文書,才停下腳,回身就看見了竹竿一樣的關大雨。
關大雨應下,開始在架子上東摸一個,西拿一個,很快,桌案上堆了座小山坡:“魏老爺怎的到府衙去了,是有什麼要事?”
望涯随手拿起冊子翻看,不答反問:“魏大人上回去府衙是因為什麼事?”
“年關時去扯皮稅務。”
“去年欠收了?”
“是,刮了幾場台風,日子很難過。” 關大雨已經在縣衙很多年,待的時間甚至比魏冰還久,對那位傳聞中的縣令也很熟悉,自認見過了大風大浪,面對這位新來的主簿時内心也毫無波瀾,甚至懶得探究她是怎樣一個人,或者是怎麼當上官的,他隻想再幹幾年,最後把屁股下的凳子傳給他家大郎。
接下來兩人決定暫時放下去年的欠款,開始研究今年的漁禁該如何布置,如何調稅。
直到正午,饑腸辘辘的關大雨終于得到片刻喘息,撒開腿往家裡奔。
望涯則收拾好散亂的桌案,在心裡從頭理了一遍方才新學的東西,這才關門出去,卻不是回去吃飯。
“喲,主簿?”
她還未到縣尉廨,就迎面撞見一位石敢當模樣的男人,昂首挺胸的,一身戾氣,這樣的人偏偏還是笑着說話,看得人汗毛直立。
來人拱手:“我是葉春,縣尉。聽說你去找過我啦?實在抱歉,一早就巡視去了,昨兒也不巧,休沐,否則定是要到門前迎接你的。” 實際上昨日他就在縣衙前,親眼看見望涯下車,還知道她帶着兩個小兒,其中一個還是獨臂。
望涯回禮:“葉縣尉這般勤勉,是百姓的福澤。”
葉春道:“少說酸話,走走,到我那兒吃飯。”
兩人推托一番,望涯終于落敗,由葉春帶着走了。
“你少小離家,家中父母一定很擔憂吧?” 葉春走在前頭,峭壁一般的後腦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望涯不覺發笑,哪有人是這樣套話的:“我自幼父母雙亡,否則也不會隻帶兩個小書童來這。”
葉春長長地哦了一聲,終究是圖窮匕見:“聽說你的老師是大理寺的張少卿?”
望涯點頭,頓時愁上心頭,幾欲流淚:“大抵是吧,自從闖了禍,老師就失望至極,不常教導我了。”
葉春回頭,見她這般模樣,不覺撇了撇嘴,心道以為來了尊佛,原來是座泥菩薩。接下來的飯吃得也沒什麼滋味,可也不能坐着吃幹飯,心思一轉,就轉到魏冰頭上了,葉春嘬了兩口筷子,将腦袋一沉,故作神秘地問:“你知道咱們縣令到府衙去做什麼嗎?”
望涯搖頭:“不知。”
“朝廷打算再組一支巡邏隊,沿着奉嶽府的海岸,一班倒一班,要把海寇殺得更徹底。” 葉春說着,臉上越發神氣,仿佛掌舵巡航的人是他,而窩在小縣衙裡抓小偷的另有其人。
此話一出,望涯就明白魏冰的臉色為何不大好看了,既然是沿着海岸巡邏,那海岸上的縣衙就一定得多加些稅收了,可旭間縣去年都欠收,今年的稅看起來也不大可能收齊,況且往年,朝廷在清剿海寇方面的支出大多都發給了威縣,按理來說,在組巡邏隊這件事上,威縣應該挑大梁。
然而這樣一來,威縣的油水就少了,少了怎麼辦呢?撈一些補上。
魏冰大抵就是這樣被撈過去的。
見望涯不說話,葉春更加得意:“吓着了吧,我得提前知會你一聲,這裡的海寇不比尋常匪徒,他們下手格外狠毒,簡直不是人。就在上個月,那時候你還在路上呢,威縣又有海寇上岸,焚屋擄人,屍浮遍海。不論老少婦孺,一概把腦袋砍下,用網子兜起來,拖回船上,再挨個拿出來挂在左右船舷上。等巡檢司的趕到,他們早就沒影了。”
望涯放下筷子,擡眼看看葉春,也沉下腦袋發問:“為何會這般兇殘?從前對海寇的罪行也有所耳聞,卻沒聽過這樣的行徑。”
“這就得問巡檢司了,一次除不淨,就一次助長了他們的氣焰,每每卷土重來,必然會變本加厲,從一開始的掠奪财物,到現在,已經是挑釁,是蔑視朝廷了!”
飯後,望涯回到主簿廨,而關大雨又一次來遲。
兩人繼續理清漁禁事宜,外頭風雲突變,不一會兒就下了雨,然而眨眼間又停了,隻是烏雲始終盤踞在上面。
“葉縣尉難道還行巡檢之職嗎?” 望涯擡頭看向屋外,雨是停了,可檐下還在淅淅瀝瀝。葉春此人,雖是文職,可渾身武氣,倘若揮拳過來,她不一定能夠抗住。
關大雨停筆,他明白望涯的疑惑,于是答:“這倒沒有。葉縣尉祖上曾是武官,自幼也習武,善騎射,就算現在是縣尉,也還勤于練武,手段比巡檢還厲害些。”
望涯點頭不再接話,寫完一張告示後遞給關大雨确認,關大雨點頭,将告示拿了,出門找人抄錄粘貼去了。
望涯起身,伸了伸胳膊腿,忽然想到什麼,連忙回到自己的院子裡找來譚八:“今日吃魚,你拿些錢到漁街去,往裡走,找到一個同你們年紀相仿的孩子,在她那兒買。”
唯安忙不疊擱下手裡的紙筆:“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