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無舟再睜眼時,發現兩個腦袋正靠在一起,他直了直僵硬的後背,太子感覺到動靜,迷迷糊糊睜眼,意識到自己似乎已靠了苻無舟好久。
秦湍道:“老師,孤失禮了。”
苻無舟揉着肩膀,想着既然自己也靠回來了,就當互相抵消,于是擺擺手大方道,“殿下辛苦,靠一靠沒什麼的。”
此時天剛破曉,臨王和公主在主禮官現身之前又出現了,似乎是在溫暖的地方補了覺回來,兩人看起來黑眼圈都輕了不少。
反觀他和太子,一身缟素皺皺巴巴,神情憔悴的更是可以。
有人疼就是不一樣,苻無舟恨恨地想。
今日先帝下葬,主禮官也就是那位八十歲的禮部尚書再度出現,太子帶着衆皇子皇女起身,随後妃嫔百官起身。
出發也講究時辰,此時禮部尚書老頭帶着衆人等候。
苻無舟眼神與老尚書一對,對方慈祥地笑笑,他用自己為官多年的經驗直覺,一下子讀懂對方笑容裡的含義——苻大人怎麼還在這兒啊?
苻無舟輕咳一聲,行個禮打算去百官行列中等候。
太子卻拽住他衣袖,“老師留在孤身邊。”
禮部尚書跟着說道:“苻大人乃先帝重視的臣子,殿下的老師,一起送送陛下吧。”
這…您老方才似乎不是這個意思啊,這見風使舵的本領挺高啊。苻無舟不想這般引人注目,他挑眉示意,老尚書這樣似乎不妥吧。
然而老尚書似乎沒有收到苻無舟的瘋狂暗示,反而低着頭像是打盹過去了。
送葬的隊伍按時出發,剛走出宮門,天空中又開始飄雪,這已經是近日來的第二場雪。
比第一場大很多,雪片輕軟地落下來,不一會兒便在衆人的發頂,肩頭,還有棺材上落了一層白。
腳踩上就化了,并不會滑倒。百官衆臣感慨,這就是先帝降予大暄子民的最後一場庇佑啊。
在一路百姓跪伏相送中,隊伍緩慢卻順暢地到了皇陵。
棺材已入陵室,禮官正要下令埋土,一道白色身影不知從何處穿出來,伴着一聲長長的哀嚎,撲在了先帝的棺材上面。
“陛下,臣妾離不開你啊……”
“你怎麼就舍得一個人先走了啊……”
定睛一看,原來是淑妃娘娘,先帝在世時,她是最為尊榮的貴妃,她也是當今臨王的母妃。禮部尚書歎了一口氣,帝王下葬好像總是這樣,說好的吉時入陵寝,總會有這麼一出,他看了太子一眼,似乎在等着這位未來的皇帝陛下主持大局。
苻無舟一震,想起了當年的事,眼前的場景簡直和當年一模一樣。當年太子是怎麼做的來着?似乎便是任這位貴妃在那裡哭泣哀嚎,沒有制止,隻道是人間常情,此事便這麼揭過去了。
可換來的是什麼呢?換來的是淑妃母子的變本加厲,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侮到殿下頭上。
淑妃此時仍是伸着手撲在棺蓋上,發髻都蹭歪了,那朵白花跟着發髻歪扭地左搖右晃,很是失儀,而這位貴妃仍是不管不顧,嘴裡不斷鬼哭狼嚎着。
“陛下,你這一走,臣妾怎麼辦,峥兒怎麼辦?”
這句話便是殺人誅心了,怎麼太子登基後,就沒有這對母子的活路了嗎?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在猶豫不敢上前。
而臨王和公主也開始大哭,“父皇,你怎麼就走了啊!”聲音哀切,好像衆多皇子皇女,隻有這兩個是孝子賢孫。
太子倒是一直平靜地看着,他瞄了一眼苻無舟,前世這個時候,他雖然看不見苻無舟,但後來從别人口中知道,那一次,苻無舟氣得不輕,他幾次三番握緊拳頭想要上前替太子說話,終究是被君子禮節給說服了,而他本就帶着病,一回府幹脆就起不來了。
算是為了他,被生生氣倒了。
不過這一次,苻大人似乎臉色隻是難看了一瞬,便又恢複了從容氣度,眼觀鼻鼻觀心了。
見太子不語,禮部尚書顫顫巍巍說道:“貴妃娘娘節哀,逝者已矣,生者還是要好好活着,莫要哭傷了身子……這時辰也快過了,娘娘不如起身……”
這一說,那貴妃哭嚎得更狠了,“陛下啊,你怎麼就走了呢!”
苻無舟皺起眉頭,怎麼可以這麼吵!
秦湍:“老師覺得此人吵?”
苻無舟愣了一下,太子怎麼知道自己想的什麼?他點點頭。
秦湍了然,直接眼神示意侍衛将淑妃攙走,而轉身對兩個“孝子賢孫”道:“夠了,國喪之上,成何體統。”
臨王卻道:“太子殿下不悲傷,為何阻止我與妹妹悲傷,父皇生前如何待我們的,你竟一點也不感念嗎?”
太子也不反駁,而是面向衆臣站着,臉上的淚像初秋雨季裡綿延不絕的雨簾一樣滾落,跟着來送葬的大臣們看得是清清楚楚。悲不悲傷,不言自明。
“但孤始終是太子,不可以讓父皇失望。”太子聲音似乎壓抑着難過,微微啞着。
衆大臣聽此言,便紛紛點頭,是啊,太子殿下可是未來的皇上,怎可因悲傷誤事,沒見着他也是強忍着悲傷主持着大局呢嗎?
反觀臨王在邊關幾年,真是愈發不懂禮儀規矩了,怎可因此誤了下葬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