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夏仰頭大哭起來,淚如斷了線的細珠,露出無以複加的脆弱和茫然。
她和母親付出這麼多代價,害死了這麼多人,還是沒能阻止父親化作灰燼,過去珍存的所有美好全部雲散煙飛。
優夏用手掌擦抹着眼淚,掌間的淚順着手腕掉落到地面,她終于想起自己當時的回答。
那時的她高舉着護身符,和兄長一起滿眼笑意地看向父親:“我們也很慶幸有你這麼好的父親。”
從今以後,她再也不用裝作無知懵懂的模樣去做誘餌,再也不用與鬼化的父親和扭曲的母親共處一室,再也不用夜夜伴随着可怖作嘔的咀嚼聲入睡。
明明應該如釋重負,優夏卻痛苦地喘不過氣來。有人救自己出深淵,自己卻恨極了那雙拉她的手。
為何要來?為何不早來?
滿臉是淚的優夏,手心沁出大量冷汗,拿匕首的手打滑得厲害。但她無法松手,她也不能松手。仇恨是優夏這個即将溺水而死之人,看到的最後一根浮木,是她借以苟延殘喘的唯一機會。
内心痛苦掙紮之時,忽然,優夏感覺身後一沉,被毒蛇纏繞的冰涼觸感瘋狂遊走,令她遍體生寒。眼前開始一片模糊,就連血液都停止了流動,有什麼尖銳的東西紮進了她的脊柱和頭皮,鎖着她動彈不得。
背後靈般的聲音在耳邊低吟:殺—殺—殺。
這道蠱惑的聲音給了優夏力量,她握匕首的手逐漸收緊,眼神變得堅定死寂,沒有任何動搖,整個人如從深淵爬起的活死人,沒了靈魂,隻剩軀殼。
優夏雙手握緊匕首,用力地向斜靠在樹幹的時透無一郎刺去。
匕首沒入血肉,發出沉悶的聲響,沒有刺中要害,但也刺得極深,刀柄處湧現大股溫熱的鮮血。
時透無一郎雖身負重傷,普通人還是難以傷他分毫。隻是他沒有躲閃,綠玉般的眸子望向虛無,臉色沒有任何變化,看起來波瀾不驚,姿态松散又冷酷。被刺中後,他垂睑看向優夏的發梢,無人知道他在琢磨什麼。
優夏沒料到這麼容易就刺中了時透無一郎,她從那窒息的陰寒中抽身片刻,散瞳的眼神流露震驚,看向自己緊握匕首的雙手,入目皆是血色。
明明不燙,卻似乎灼穿了她的每一寸皮膚和筋肉,好像又回到了噩夢開始的那一天,哥哥臨死前那個灰暗的眼神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父親吱吱的磨牙聲響徹整個耳膜,令人顫栗不止。
時透無一郎神色依舊淡淡的,在優夏呆滞在原地時,隻手将她整個人掀飛了出去。匕首連帶着女孩的拉扯,被生拽了出來,血絲拉得極長,流下來了一個黑洞般的窟窿。
時透無一郎用手按壓住傷口,站了起來,日輪刀再次發出鳴響。
好了,兩不相欠。她母親沒刺中的那一刀,女兒刺了。
優夏捂着被摔得淤青的膝蓋,深埋着腦袋,蜷縮成了一圈,久久沒有爬起。
時透無一郎持刀立于女孩的身前,氣息淩烈,冷眸似刃。刀氣徑直揮出,地面的磚石直接裂開手掌寬的縫隙。
沒有命中,優夏避開了。
時透無一郎綠眸中翻滾起殺意,他開口道:“我說過不介意幫你死得更痛苦些。”
躲開攻擊的優夏身上迅速發生變化,她四肢撐地,像匹野獸。盤好的長發被刀氣波及,淩亂散開,掉落一地碎發。額頭上暴出紫紅的青筋,雙目赤紅,重重喘着粗氣,指甲變得烏黑鋒利,這已經是鬼化的征兆了。
聽完時透無一郎的威脅,優夏頭發裡鑽出來一個嬰兒大小的腦袋,猙獰可怖的白骨被一層透白的皮淺淺包裹,裡邊流動着暗紅的腦漿,它不斷地貼在優夏耳邊重複道:“殺—殺—殺。”
太陽還差最後一刻鐘出來,食頭鬼死而不僵。雖然本體大傷,舊有的身軀不能用了,但好在他在本體被砍掉腦袋之前,就偷偷寄生到了這個不堪大用的人類身上。在一番蟄伏下,現在終于能夠借用分身頭顱,操控着優夏的行動了。
優夏丢了神志,隻會木然執行着腦中的命令,猛地朝時透撕咬過去。
薄霧出現,彌漫開來,這是高速連續斬擊下使出的劍招。優夏所有的動作都被看穿,下一瞬她的左手處有刀光閃過,時透直接斬斷了優夏的胳膊。
手腕落地,優夏看着掉落的殘肢,嚎叫不止。
浸透鮮血的地面之上,血液流淌,卻一滴都不能濺灑在刀刃之上,時透無一郎的日輪刀已經冷峻地架在了優夏頸側。
太陽要出來了,該結束了。
還在優夏耳邊喋喋不休的食頭鬼分身,被一刀捅了對穿。利刃如蟬翼,卻像一塊滾燙的烙鐵,迸發出太陽般的熱量,這一次是從内而外的燃燒。
食頭鬼臨死前終于明白什麼叫死得痛苦。連哀嚎都來不及發出,就在萬蟲蝕骨的疼痛中死去。
這一隻處理完了,還有下一隻。時透的刀并未收回,毫不留情地揮刀欲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