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年前村子裡突然爆發了一場瘟疫,村子裡沒有成年的孩子全部死去。這些死掉的人口吐黑水,混着死魚的腥潮氣的和血膻味,不小心觸碰到了,還會腐蝕人肉。為了壓制瘟疫,死人隻能裹着幹草,通通燒毀。
瘟疫結束後,惡鬼又開始纏上鲛漁灣,給這個本就死氣沉沉,還未恢複的村落又一重創,這個最繁榮的村落才落魄成如今這幅樣子。
聽完這些,村長藤川忍不住歎了口氣,老态的身軀看着更加佝偻,又蒼老了不少。還不忘好心詢問時透的年齡,關心時透是否成年了。
當得知時透今年才十四時,村長和雄貴的表情有些耐人尋味。藤川摸着拐杖,低語着聽不清的話。
時透不是醫生,瘟疫這事跟他無關,他又不會治病,所以隻問道:“鬼呢?”
雄貴與村長藤川沉默了一瞬,最後是村長斟酌着開口,聲音嘔啞嘲哳。
這隻惡鬼也是三個月前出現的,無人知曉它的模樣,隻知道晚上會聽到它的腳步聲,在村子裡不斷徘徊。選中某一人家後,鬼并不會破門而入,而是會先好整以暇地敲門。
開門者無不例外隻有一個結局——慘死。
最開始村裡的人不知道屋外敲門的是惡鬼,冒失地開了門,結果就是第二天看到那倒在門檻處的屍體。
死者面色驚恐,眼睛瞪如銅鈴,口張得老大,一副受到了極緻驚吓的樣子。脖子處還有兩個拇指寬的洞口,渾身的血都被吸幹。
夜晚不能開門已經成了鲛漁灣最大的禁忌。
“鬼還怪有禮貌的。”時透無一郎聽完,給出了客觀又中肯的評價。
然後就成功得到了一個渾身一僵的老頭和眼神發射無形飛刀的雄貴。重點是鬼有禮貌嗎,重點不應該是鬼很恐怖嗎?
時透做人說話永遠這麼坦坦蕩蕩,對神色有異的二人置若罔聞,繼續問道:“不開門會怎麼樣?”
村長良久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真的老了,已經理解不了年輕人的思維了,說話都有些語塞,緩了一口氣道:“不開門就沒事。鬼會換一個目标繼續敲門,直到天亮。”
也就是說理論上,還是能每天不産生任何傷亡。
雄貴似乎看破了時透的想法,大聲囔囔道:“在這種恐懼中,我們根本活不下去了。”
夜以繼日的敲門聲,像個幽靈一樣籠罩着整個村落,不知道鬼會不會下一秒就轉了性子,破門而入。所有人隻能将自己蜷縮在被子裡,不敢閉眼,就連白天,很多人都不敢出門了。
恐懼同樣是厲鬼。
時透回想着來時那空蕩的街道和躲在屋内偷看的衆人,算是找到了原因。他颔首,表示知道了,他今晚開門看看就知道了。
雄貴聽到這個身高還不到自己肩處的清瘦少年大放厥詞,忍不住發出嗤笑,陰陽怪氣道:“行,事先說清楚,死在我們村,我們可沒有賠償。”
話音剛落,雄貴面頰一痛,哪來的死烏鴉給他狠狠啄了一口,還飛踹了幾腳,臉上瞬間出了血。
時透無一郎的身形幾乎要與這雪地融為一體,清冷的聲音響起:“好。”
明明是很簡單的一個字,卻聽得人心一駭,出塵的絕決讓他身上看不到一點少年痕迹,雄貴捂臉的動作都遲疑了一瞬,他開始懷疑時透無一郎是不是隻是長得小,實際上幾百歲了。
但看着實在不像,雄貴打消了疑慮,他捂着臉沖遠處大喊了一聲。
一個正彎着腰拖魚的黑色小點飛速地跑了過來,是個枯瘦如柴的男孩,完全看不出已經成年了。衣着單薄,披着的破舊麻衣全是破洞,看得出縫縫補補的痕迹,但還是阻止不了衣物的毀爛。居然還是赤腳,手上和腳上全是潰爛的凍瘡。
時透無一郎好看的眉眼微微蹙起。
雄貴将男孩往時透無一郎的方向狠推了一把,語氣惡劣地說道:“日向蓮,你帶霞柱大人找個住所,霞柱大人是來這滅鬼的。”
青年臉頰被凍得通紅,碧藍的眼瞳澄澈清亮,他正在給不敢出門的村民派送食物,突然被叫了過來,局促地搓着手,連聲說道:“好的好的。”
時透無一郎不在乎這些彎彎繞繞,但是銀子可是鴉精中的鴉精,生氣地飛過去,又要狠啄雄貴。
這些人不安好心,對前來幫助他們滅鬼的霞柱大人,不僅言語奚落,連個住所都不願意費心安排,從哪找來的流浪兒,這是打算讓霞柱露宿街頭。
雄貴擡手驅逐這隻好像發瘋了的烏鴉,嘴裡一邊咒罵,一邊跟着村長進了身後的屋,隻餘下雪中的兩人一鴉。
走近了些,時透看着這個叫做日向蓮的男子,大概猜得到為什麼他的日子會過得這麼艱難。
日向蓮的左臉上全是猙獰的燒傷痕迹,紅色崎岖的傷疤從額頭一路爬到下巴,面目恐怖,貌若怪物,身上也散發着魚蝦的濃濃腥臭。
人類膚淺刻薄,以貌取人,隻是最微小的惡意之一罷了。
青年見時透一直定定地看着自己,匆忙拿手遮了遮臉,腦袋整個縮了下去。他這樣相貌醜陋的人,不敢與矜貴肅然的大人多加對視,怕惹得時透無一郎不高興。
日向蓮擋好臉後,嘿嘿幹笑了兩聲,真誠說道:“大人,我帶您找一間好屋子去,您跟我來。”風掀起他試圖遮掩疤痕的碎發,他的眼睛甯靜又柔和,雖然腰深深彎着,也不見陰沉。
時透見過太多惡鬼了,并不覺得日向蓮面目醜陋,他之所以站在原地看着日向蓮,隻是覺得很奇特。
這人有着一顆像太陽的心,陰暗的角落也能窺見天明。
正走在前面樂呵帶路的日向蓮,忽然眼前一黑,一件寬大帶有餘溫的衣服從天而降,吓得他整個人不敢動彈。
等日向蓮鑽出腦袋,就看着那個比自己矮一點的霞柱大人,目不斜視地站在他身後,身上的外袍已經不見了,露出單薄的白色襯衣。
時透的呼吸法在體内運轉,倒也沒撒謊,漠然說道:“我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