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廟荒蕪,無人打掃,以至佛像生塵。供奉香火的兩個爐子也被老鼠打翻,滾落在角落,香灰撒了一地。唯一的貢品是個枯萎發黴的梨,還被蟲蛀了兩個大洞。
時透無一郎走到寺廟的偏殿,推開門後,裡邊的空氣讓他呼吸一窒。這裡許久沒人居住,灰塵比正殿更大,頭發和衣裳都沾上飄浮的細塵,于是又冷着臉把門給合上了。
依舊沒有任何異常。沒有屍體,沒有鮮血,沒有鬼。
時透擡手招來樹上的鎹鴉,輕聲問道:“是來錯地方了嗎?”
銀子玩鬧似的啄了啄時透無一郎的頭發,用特有的驕傲聲線反駁道:“沒有!絕對沒有!”作為優秀鎹鴉,它從來不會帶錯路。
時透思忖,又問:“那是之前來的人走錯地方了嗎?”看寺廟中的痕迹,不像有人踏足。
十天前,據說山中寺常常有人失蹤,主公便派了幾撥鬼殺隊隊員來查看情況。結果派來的人全部失蹤,鎹鴉也斷了音訊。為避免傷亡擴大,便派柱前來支援。
前前後後派來了這麼多人,如果真是在這座寺廟,多少會留下痕迹的。現在這裡灰垢滿屋,不像來過人的現場。
銀子聽後沒有回答,而是撲棱飛走了,帶起了一小陣風。
時透以為鎹鴉是去向總部彙報情況,收回視線,檢查起寺廟前的地面。可惜因為這幾日下了暴雨,一片泥濘,沒有留下任何有用的信息。
忽然,一根羽毛掉到時透的手心,銀子在他頭上盤旋飛繞,提醒道:“無一郎,這是小六的羽毛。”小六是另外一隻鎹鴉的名字,也在這裡失蹤了。
鎹鴉之間有獨特的标識和氣味,又被主公養得靈性極高,它們對同類的氣息感知也比人類更靈敏,這片羽毛遺留在了高高的樹丫上。
時透拈起這片輕薄黑羽,除了它,現場沒有任何蹤迹證明鬼殺隊的人來過。從來沒見過這麼幹淨的現場,連人帶鴉,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看來這個鬼的手段很不一般。
既然找不到鬼,那就隻有等鬼主動找上門來。到了晚上,再能隐匿蹤迹的鬼也會忍不住露出馬腳。
時透無一郎轉身回到正殿等待,他發現伊織一直在佛像下忙活。于是默默站在在門檻處,看她在做些什麼。
時透還是覺得之前一定見過伊織,但是沒有證據,因為銀子也說沒見過。
伊織背對着時透,正在虔誠擦拭着神台佛龛。她方才跟霞柱分頭行動,什麼有用的線索都沒有找到。最後重新回到進門的地方時,一擡眼就跟這正殿佛像對上了,總覺得這個寺廟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
佛像上頭蒙了很厚的灰塵,都快結成泥塊了。閑着也是閑着,伊織便從殿後找來了一塊抹布,從井邊接了清水,仔細又耐心地将那灰塵拂去,聖潔的金像終于露出了本來的面目。
時透無一郎瞥了一眼,散漫的注意力被吸引。佛面本來就長得這麼兇嗎?他了解的不多,對此不發表評價。
顯然伊織也意識到不對,這尊佛像跟尋常供奉的完全不一樣。尖牙利齒,四足十臂,面如修羅惡鬼,猙獰瞳目地瞪着人,沒有佛像會長這樣。
伊織手中的抹布泥水嘀嗒落在桌面,打破了沉寂,她謹慎開口道:“這裡供奉的是邪神像。”
一聽這話,時透無一郎走上前來,仔細端詳片刻後,認可了伊織的結論。這個寺廟不太對勁,不能再在正殿内待着。
離開前,時透無一郎淡聲說道:“先出去。”
雖然很不喜歡多帶一個人,但第一次任務就死了繼子,會顯得太無能。時透無一郎還是要負責伊織的安全,後面再想辦法把人趕走。
伊織聽話地丢了抹布,跟了出來,來到了寺廟前的空地。兩人無言,靜處在這一方靜谧之中,像啞巴帶了個啞巴,一句正常的交流都沒有。
陰霾漸重,黑夜降臨,林間縫隙已經透不出任何月光。很快,山林的另一頭傳來聲音,緩慢沉重地接近這邊。
時透無一郎擡眸,看到來人,露出意外的神情。
一個與時透無一郎身形相仿的白衣人從暗處走出,臉上遮着厚厚白紗,隻露出一雙眼,淺綠的發梢在月光下漫布光澤。
時透無一郎屏住呼吸,生怕一個不留神,眼前的人就會像夢境裡一樣碎掉。
嗒——嗒——嗒——
離得越來越近了,終于,這人停在離時透一步之遙的地方,沒再上前。
他與時透無一郎沉默對視着,碧綠的瞳孔盛進了無邊寂寥,他僵硬地擡起手左右擺動,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與時透打着招呼。
像是舊友重逢,又像是生人初見。
一黑一白,兩個人對立站着,仿佛隔着一面玻璃,互為鏡像,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
時透無一郎死寂的心境像被丢了一顆石子,泛開無數漣漪。平靜的情緒在此刻有了要決堤般的洶湧,第一次清醒地感受到心煩急躁。他不禁走上前,想去留住這個人。
塵封的記憶裂了縫,回憶呼之欲出。
他必須知道這個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