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葉窸窣,月色朦胧,另一個穿着黑色鬼殺隊隊服的時透無一郎,就這樣從暗處迎面走來。
詭異的氛圍散開,空氣都凝固了一瞬。
伊織站在黑衣時透身後,似是找到了可信賴之人,眼見着沒有那麼慌亂緊張了。時透冷眼看着這一幕,似有所感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衣服。
一襲白衣,在月光下彰顯聖潔,白紗垂落,被寒風吹起了一角,底下是無暇的面龐。時透無一郎碧綠的眼眸更加透亮,像塊琥珀,折射着奇異的光澤。
他的黑發漸染上了銀白,拖曳到地上,唯獨尾梢點綴了一抹薄綠。明明可視可觸,卻散在蒼穹之下,如雲霧,似霞雲。
這跟他剛剛追趕的白衣人一模一樣。
時透無一郎迷惘地試着擡手,身體沉重不堪。僅僅擡手這個動作,就讓他感到劇痛。像個發條木人一樣,每個關節都鏽迹斑駁。難怪伊織看到他是那樣的反應。
黑衣時透不知道跟伊織說了什麼,将人遣遠了。隻餘他慢慢走到時透無一郎面前,似乎是對這張與自己一樣的臉感興趣。他的手握起時透的白發,像捧指尖流沙一樣莊重,可還是擋不住它的流失。
“你認識我嗎?”語氣殷切,很期待得到肯定的答案。
時透無一郎忍着痛,都要無情地将這人的手打掉,冷言道:“不認識。”他的四肢正在僵硬石化,經脈在被凍結,痛感遍布全身,混亂的氣息四處遊走,有了失控的危險。
這人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不可能不認識,時透無一郎在睜眼說瞎話。他專注地活動着衣袖下陷入麻痹的雙手,在想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漠淡然。
被打掉手的黑衣時透眼中刺痛,他面朝時透無一郎,光潔的皮膚有幾秒難以維持,細碎的黑色紋路現形。在月光下像古樹的藤蔓,密密麻麻。但下一秒,又一切恢複如初。
“你夢裡沒見過我嗎?幻境裡、記憶裡,我全都在。”黑衣時透不死心,看着時透的臉,悲哀歎息道:“我是你啊。”
時透琥珀般的眼清澈平靜,無情拆穿道:“你是我,那我是誰?”這個鬼頂着自己的臉,聒噪地說些蠢話。
這鬼專攻人心,時透心如匪石。
黑衣時透聽到時透無一郎的奚落,沒有發怒,反而神情黯然,繼續呢喃說道:“有人為你而死,你怎麼能忘記一切?”
如果說往日時透無一郎綠眸中盛的是空茫,現在納入的則是孤寂,他突然停下了手中動作。
時透想起正式成為柱的那天,他在庭院内看着主公的背影,脫口道:“主公,有人為我而死。”
不是詢問,是陳述。
那時的他,是鬼殺隊最矚目的天才,現在也是。滅鬼以來,手中沒有任何敗績。短短數月就斬殺成千惡鬼,沒有一個人在任務中喪生。
時透說完後,自己都為這話感到震驚,瞳孔微晃。他不知道為他而死的人,指的究竟是誰,隻要一多想,就頭疼欲裂。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還有很重要的人。
心中的荒蕪被時間沖刷地破敗不堪。拼湊重組,也始終複原不了最初的模樣。
那時,産屋敷耀哉受詛咒的臉在陽光下暴露,青紫疤痕遍布額頭,卻絲毫不影響他如蘭的溫和氣質。
主公回頭,輕輕歎了口氣道:“無一郎,你必須學會放過自己。”
時透無一郎一直不明白何為放過,直到今天這個鬼又重新說起這句話,他又想起來這段對話。
究竟何人為他而死。
狂風四作,帶起落葉。時透無一郎看着地面,折扇形的葉子四分五裂,勉強還能看清原來的輪廓。
這滿山都是銀杏。
時透無一郎了解過銀杏葉的含義:一柄二葉意義着陰陽、生死、春秋或對錯。
它是一體二面。也是一魂雙子。
時透無一郎眼中突然閃過金黃,葉影婆娑,一個穿着黑色獸皮的少年在樹下,眉眼親切熟悉,帶着淩厲桀骜。
少年見了時透,擡眼說道:“還不過來幫我幹活。”
時透無一郎一僵,從那幻覺中抽身,身邊浮現薄霧,身體仿佛在被拉扯。
時透眼中承載太多,瘋狂與克制角逐,炙熱與寒冰交織,臉上結出一層冰霜,尾音的顫抖掩飾不了他的痛楚,他幾乎拼盡全力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