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織醒來後,發現已經身處蝶屋。時透無一郎端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眼眸低垂,睫羽遮着綠眸,默自發着呆。
“醒了?”時透出聲,第一時間注意到伊織睜眼。
伊織點了點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落荒而逃地錯開了視線,回避着時透無一郎的凝視。
那日最陰郁的一幕被霞柱看了去,但伊織沒什麼好解釋的,隻是這個繼子怕是當不下去了。
劍士放棄對鬼一招斃命的機會,實在是愚蠢到無可救藥。霞柱的繼子不應該是她這種輕易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的人,如果那日鬼還有後招,等待她的就是死路一條,她辜負了主公的期望。
改天命這事,果然不應該由她來,她與自己内心的幽暗都要周旋良久,何況是那琢磨不透的未來。
伊織躺在床上,四肢無力,平靜地等待時透開口,或許他今天到來,是為了通知自己離開。
時透無一郎定定看了會伊織,深邃的薄荷瞳孔倒映着女孩的面容,隻留下一語:“好好養傷。”就起身走了。好像他隻是偶然路過,并沒有什麼想說的。
伊織望着時透的背影,愣了好一會,霞柱這個反應有點奇怪。來蝶屋看望,就是為了囑咐一句好好養傷嗎?
但現實好像就是這樣,之後伊織整整一個月沒見到過時透無一郎了。
後面聽同為鬼殺隊的隊友森田說起,自從那山上回來,時透隻在伊織昏迷期間,去蝶屋探望過幾次,此外就沒有在白日出過門。他經常把自己關在院内,愈發孤僻。接到任務也都是深夜獨來獨往,來去無蹤。
“霞柱明明看着像感知不到痛苦的人,但也過得不開心。”森田咬着丸子,對着虛弱靠在躺在床上養傷的伊織總結道。
時透的過往蒙着一層神秘的面紗,知道的人并不多。
伊織沒有吭聲,她尋着屋外的鳥鳴思緒飄浮。
或許這世界上的人不是因為遺忘而不痛苦,而是因為痛苦才選擇遺忘。并非所有人都能從那邊荒蕪的空茫中走過,但這樣的路,霞柱已經走了很多年。
他應該也很孤獨。
等伊織養好傷後,主公将她叫了去,想要詢問山中寺一行還發生了什麼。無一郎最近的行為有些怪異,但每次叫這孩子前來,都固執地保持沉默。
伊織坐在台下,将她在幻境裡所看到的前情,詳細向主公描述了一遍,包括神谷朔這個人。
主公明白了,看着雲中雀鳥,緩緩說道:“無一郎應該找回了部分記憶。”
當初産屋敷得知鬼殺隊隊員消失的地點後,本不打算派無一郎前往,這座山離他幼時住的地方相隔不遠。既然時透選擇了遺忘,他就不會出手幹預來主動喚醒那段封存的記憶。這隻會給這個善良的孩子帶來更大的傷害,他已經承載了太多。
但那隻鬼不見到時透無一郎誓不罷休,似乎還跟時透無一郎有些淵源。不管前塵往事如何,時透都需去做個了斷。
不知道無一郎的記憶恢複到什麼程度了,但目前看來,時透還過不去心裡那道坎,等想通了應該會找過來的。
主公不再提此事,他見伊織剛養好病就投入訓練,關心起她的身體情況,無一郎似乎不排斥這個孩子。
伊織的性格與失憶前的無一郎相近,兩人年齡又相仿。若能并肩作戰,相互扶持,他也能放心很多。
主公并不嚴肅,甚至說非常的随和。但是他卻有一種巍然肅敬的氣質,讓人不敢直視。在真正相信衆生平等的人面前,再高貴驕傲的人都願意為他低下頭顱。
伊織在這溫柔關懷下,猶豫片刻,鼓起勇氣說出了她的訴求:“主公,我不想當霞柱繼子了。”
“是無一郎說了什麼嗎?”産屋敷溫聲問道,并沒有震驚。
伊織搖頭,她覺得還不如霞柱說些什麼。現在這樣什麼都不說,也見不到人,壓力并沒有減少。
她這次拖了不少後腿,有眼力見的就該識趣離開,而不是讓人笑話鬼殺隊最高不可攀的天才收了個廢物。
越了解霞柱的過往,伊織越是懼怕。這樣的人為什麼會是那樣的結局,她開始夜夜夢魇,夢見霞柱死在她面前,好不容易破開心魔,現在又要多要一道。
産屋敷知道伊織心中所想,安撫道:“伊織,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主公的話永遠都認真誠摯,讓人心懷希望,“你要為自己感到驕傲,相信自己的選擇。”
伊織最後能舍棄幻境假象,抽身而出,再斬殺心魔。這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極限了,這世間沒有那麼多天才。
但伊織去意已決,她盯着自己的腳下,仍是不擡頭。
“你讨厭無一郎嗎?”主公突然發問。
“沒有,”伊織被問得猝不及防,慌亂解釋着:“他是個很好的人。”
霞柱于公是她名義上的師父。于私,是她的救命恩人,伊織怎麼也說不出霞柱一句的不是。
主公聽伊織不停細數着時透的優點,生怕叫人誤會是無一郎的錯,才導緻她當不了這個繼子,不免輕笑起來。他語氣松快地說道:“你是覺得會連累無一郎嗎?但我覺得未必。你說是嗎,無一郎?”
産屋敷看着門口站着的時透,像在征求他的意見。
伊織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邊就并排多跪了一人。那人跪地的動作都行雲流水似畫,身邊氣質冷冽。
是時透無一郎,不知道他來了多久。
一個月未見,時透看着憔悴消瘦了許多,他低着頭說道:“是,主公。”
等伊織暈暈乎乎地出了主公的院落,站在大道中間,過了半刻都沒回過神來,她瞪大了眼,朝着身後關着的門,震驚嘀咕着:“不是,這……是什麼?”
霞柱剛才不僅沒有拒絕主公的提議,同意伊織繼續成為他的繼子,還提及會教她霞之呼吸。
就這樣伊織三言兩語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主公還有别的話要單獨跟時透無一郎談,繼子的事就先這樣處理着。
伊織現在腦海中全是主公最後的那句話:“你會做到最好的。”她來時心境還是一潭死水,現在卻激起千層浪。
她被主公認可了。
伊織走後,主公看見時透正擡眼看着自己,目光中有探究,有糾結,眼神慈悲寬廣,說着:“想問什麼?”
時透一怔,主公心思缜密,總是一眼就識破他心中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