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一直以為盛錦水和盛安洄的性子像早逝的五弟,内斂沉穩卻又有些文人傲氣,卻沒想到錦丫頭屢屢讓他意外。
平日看着斯斯文文的,性子卻是柔中帶韌,像極了長在山林的竹子,就算隻剩一點活力,但隻要春風一吹,蟄伏在泥裡的殘根斷枝便會孕育出代表新生的春筍,随着春風雨露的滋養破土而出,剝去層層硬殼,重新長成竹林。
盛錦水并不知道盛大伯複雜的思緒,指着紙上生機勃勃的墨蘭對盛安安道:“堂姐别看它隻是一朵小小的墨蘭,為了展現出葉片色彩變化,我選了十幾種絲線用了好幾種針法才做出和圖上一模一樣的蘭花。”
說到這,盛錦水後悔,她将繡成的祈福帶都交給了釋塵大師,竟忘了給自己留下一條。如今隻能幹巴巴地指着繡樣給盛安安解釋,好在她昨晚将針法繡線事無巨細地記了下來,才不緻盛安安聽得雲裡霧裡。
盛竹未娶妻時,家中唯一的小輩就是盛安雲。有一個身為秀才的小叔,盛安雲也跟着學了幾年字,可惜他在讀書一事上沒什麼天分也沒耐心,隻簡單認了些字就沒再繼續學下去。
等盛安安七八歲時,盛安雲便以樹枝沙子充當紙筆,教了她一些。
盛錦水之所以記下針法繡線是想将祈願帶做成長久生意,以後尋其他繡娘幫忙,沒想到第一個用上的竟是盛安安。
“繡線我買了許多,堂姐練習時不用儉省,”瞧着日頭差不多了,盛錦水長話短說,“至于布料,我托張氏繡坊的張老闆買了些,還要煩請大伯去取來。接下來這段時日我要待在金家,大伯千萬别忘了我們定好的日子。”
盛大伯認真了神色,“錦丫頭放心,我絕不會忘記!”
得了保證,盛錦水心中的不安才稍稍壓下,她起身告辭,這回沒再讓盛大伯來回地借牛車折騰。
盛大伯實在不放心,本想親自送一程,趕巧村裡有戶人家要去鎮上走親戚,盛大伯便将盛錦水托付給了他們。
臨走前,大伯母準備了精面做的包子,軟乎乎的白皮裡包着滿滿的肉餡,被油紙包着遞到盛錦水手裡時還冒着熱氣。
盛家村中村民大多姓盛,同宗同源。
不過今日到鎮上走親戚的這戶卻是外來的,姓錢,搬到盛家村已經三代。
同盛錦水一起上路的是一對中年夫妻。
臨行前她聽大伯說過,錢山是村裡唯一的獵戶,家境殷實,女兒嫁到了鎮上,這次他們就是去看女兒的,晚上還會在那住一晚。
“你就是盛五家的丫頭,長得可真水靈。”村民淳樸,便是誇獎也是直接了當。
盛錦水點頭,神色淡淡。
隻有對着盛大伯一家和弟弟時,她才會表現得親近些。
錢山長得嚴肅,一路沉默地跟着錢周氏,錢周氏倒是健談,但盛錦水并不怎麼喜歡她,總覺得對方時不時打量自己的眼神沒表現出來的友善。
随口回了幾句,錢周氏見她并不熱絡,沒多久便也覺得無趣,歇了與她攀談的心思。
三人一路無話,趕在酉時前進了雲息鎮。
在鎮口時,盛錦水便想與他們道别,沒成想錢周氏說着順路,一直跟着她到了巷口。
她寄人籬下,住在金家并不是什麼秘密,盛錦水中途停了幾次,但錢家夫婦不為所動,一直跟着她到了金家大門才停下。
盛錦水皺眉,語氣硬了幾分,“錢家大娘,我到了。”
“哦,原來你就住這啊。”錢周氏笑得殷勤。
見對方仍舊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盛錦水徑直進了院子,心想着等自己再見盛大伯時,一定要弄清錢家夫婦的怪異之處。
她心裡正想着事,沒等反應過來兜頭一盆井水潑下,周身泛起一股涼意。
金家大門留了條縫,門外還未離開的錢家夫婦目睹了這一幕。
錢山拽着還想湊熱鬧的錢周氏,低聲道:“這熱鬧有什麼好瞧的,平白惹了一身腥。”
“兜頭一盆水下來,可真夠慘的。”抵不住心裡好奇,錢周氏低聲道。
“晦氣,趕緊走!”拉拉扯扯的聲音漸行漸遠。
等盛錦水回過神來時,隻聽到身後傳來的落鎖聲。
正值八月,暑氣未消。
盡管已經酉時,圓盤似的太陽還是明晃晃地挂在天邊。
盛錦水趕了半天的路,正覺得燥熱,猛地被一盆涼水兜頭淋下,不覺打了個寒顫。
她雙手環抱住自己,冰冷的身體在暖融的日光下一點點回暖,心中的冷意卻像是霜凍般,拖着她回到泅水渡江的那天。
碎發貼在頰邊,水珠從發尾滾落,滴答滴答地連成一串。
金桑見她牡丹般豔麗的臉上隻剩下蒼白,隻覺得心中暢快。
從小,她就看不慣盛錦水。
見她狼狽,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