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過,枝丫上繡着墨蘭的祈願帶随風而動。
樹下,素衣女子笑靥如花,不似世家閨秀笑時不能露齒的内斂娴靜,反倒随心所欲,無所顧忌。
蕭南山垂眸,心中竟升起了絲歆羨。
羨慕她面對親人時的真誠坦率,不像他,看似擁有一切,卻什麼都抓不住。
見她已經等到要等的人,蕭南山出聲告辭。
盛錦水本還沉浸在尋到盛家人的歡欣中,聞言偏頭,心中不解他突然而至的落寞。
不過他們隻是交情不深的鄰居,對方看着不像是喜歡被窺探之人,勸慰的話沒到嘴邊便被她壓了下去。
盛錦水點頭,收斂起臉上笑容,再嚴肅正經不過地目送對方離開。
“阿姐,林公子怎麼走了?”
盛安洄沒有心眼,見蕭南山未打招呼便離開,好奇問道。
身為女子的盛安安卻是拍了下他的腦袋,“小孩子少管閑事。”
說完,還隐晦地給盛錦水遞了個眼神,示意回去再說。
猜到她在心裡不着邊際地想了許多,盛錦水搖頭,笑着道:“恰巧碰見的,他見我孤身一人,以為是和你們走散了,擔心我的安危就陪着站了一會兒。”
再正經不過的解釋,任誰都挑不出錯處。
盛安安撓頭,心知是自己想多了,但這也不能怪她,自從唐睿中舉,家中長輩就時常念叨。
今時不同往日,盛錦水出嫁後便是舉人娘子,自然要處處小心。
“不說這些,”盛錦水急着與他們分享自己的收獲,不想在無謂的事上多做糾纏,“剛才遇見了真鹿學院的學子,他邀我去給書院詩會做點心……”
這才是正事,盛安洄和盛安安對視一眼,滿是驚喜。
三人站在樹下低聲交談,殊不知早就有人注意到了他們。
“唐兄在瞧什麼呢,如此出神?”
側身擋住同窗的視線,唐睿眸中帶笑,“沒什麼,隻是想着許久沒有回來,雲蘿寺的廟會竟一年比一年熱鬧。”
唐睿如今已是舉人,舊時同窗卻還是童生或者秀才,聞言暗捧,“也就是我等俗人才會惦念廟會的熱鬧,唐兄前途無量,一心隻讀聖賢書,自是與我們不同。”
“楊兄說的是,我們該向唐兄多學才是。”
“是啊是啊,從前夫子便盛贊唐兄天賦出衆。”
“程兄這就錯了,唐兄非但天賦出衆,還十分勤勉,實在叫我等望塵莫及。”
……
聽了滿耳朵同窗的恭維話,唐睿有些飄飄然,面上卻要裝作謙遜的模樣,“都是夫子擡愛,我受之有愧。”
“哪裡哪裡,唐兄當之無愧。”
你來我往地又說了許多客套話,衆人才停下。
論家中底蘊,唐睿遠不如這些同窗,昔年他還隻是個秀才時,這些人并不怎麼瞧得上他。
如今他成了舉人,反倒都來讨好了。
可即便再厭煩,他也要應酬,畢竟讀書人的名聲最重要。
不過這次他肯應邀,還有個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見雲蘿寺的住持,釋塵大師一面。
餘光睨了走在前邊的同窗一眼,若不是在州府參宴時偶然聽醉酒的知府同通判多說了兩句,他還不知道釋塵竟是茂州蘇家人。
若能得釋塵舉薦,入真鹿書院求學,那才是真的前途無量。
旁人隻知他中舉後無限風光,隻有他知道自己的斤兩,沒有名師指點又沒有能作為官場人脈的同窗,單靠學問,隻怕此生都難在仕途上有所進益。
可隻讓他在雲息鎮上當一個小小的舉人,他又不甘。
“唐兄,快跟上!”
同窗出聲催促時,唐睿的神色已恢複如常。
他臉上笑容和煦,背手上前。
今日廟會,寺中忙碌,蕭南山來見釋塵是臨時起意,隻能在旁等候。
寺中小沙彌已認得他,将他引到客舍,奉上熱茶。
一到寺裡,蕭南山便打發走了田嬷嬷和丫鬟,如今在客舍不需要人陪着,揮手給成江和懷人放了假,讓他們也去逛逛廟會。
成江不太情願,沒來及開口再勸,就被懷人拉了出去。
“怎能留公子一人在客舍。”出了房門,成江甩開懷人的手,出言責怪道。
“你要忤逆公子?”懷人面不改色。
成江抿唇,知道他說得對,可放蕭南山獨處,他又實在放心不下。
懷人歎氣,“我們遠遠盯着不就成了。”
“你陽奉陰違。”成江伸手指他。
懷人别開他的手指,“公子吩咐我們去逛廟會,我聽令而行,隻是逛廟會時不禁多看了幾眼。”
見他說完便轉身離開,成江趕緊跟上,口中念念有詞,“你可真陰險!”
今日雲蘿寺人聲鼎沸,聞着比往日濃郁許多的香火氣,蕭南山隻覺胸悶氣短,心頭泛起陣陣惡心。
抿了口小沙彌奉上的茶水,久違的不适感反倒愈演愈烈。
若不是突發奇想,驅車來這廟會,他都快忘了,每年天氣一轉涼,便是他最難熬的時候。
可現在早已入秋,他連咳嗽都少了,難道真是江南的水土養人?
不,與其說是江南的水土養人,倒不如說是盛錦水做的吃食養人。
在猜測到自己身世的那日,他便了無生趣,對這世間一切,甚至是對自己産生了厭惡的情緒。
可到了雲息鎮,搬到清水巷,與盛家成了鄰居之後,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