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棘欣慰一笑:【好的。】
她看向窗外風景,樂觀又随順,雖然在影棚和蔣冰嫣有些小摩擦,但一想到,她掙到了三萬塊錢,還是很開心。
一切都在慢慢變好。
她安慰自己,她會觸底反彈的,什麼戀愛的苦惱,什麼失之交臂的夢想,都随拂過的溫熱夏風,漸漸飄遠。
車開進二環,尹棘降下車窗。
看見一輪圓月高懸,幾顆星辰嵌在旁邊,夏日大角星最亮,光芒刺眼,仿佛要将夜空穿破。
她的例假來了,小腹也隐隐作痛。
尹棘曾看過一篇科普文章,上面說,女性的生理期,會受月球潮汐的影響,雖然後來,這說法被證明是僞科學,但巧合的是,她每月的例假,都跟滿月同步。
下車後,尹棘直奔常去的便利店,買了衛生棉條,簡單解決晚餐,便前往舞室練功。
抵達舞室,空無一人。
她按下吊燈開關,找到遙控器,打開團裡的老式空調,這空調年頭久遠,運轉時,吱嘎響,像個活動關節的耄耋老人,吹出的風,仿佛都帶着冰粒子。
尹棘換上舞衣,吃了顆止痛的布洛芬,在這頗為單調的環境席地而坐。
身下是團裡新換的泥灰色地膠,她垂眼,耐心為雙腳處理挫傷和水泡,她的手白皙細膩,還很纖長,仿佛從未沾過陽春水。
但她的腳,卻因長年練舞而輕微變形。
這幾天的拍攝工作格外費腳,她小心撕扯纏在腳趾的創口貼,那處皮膚已變得死白,濕漲,像泡過福爾馬林藥水。
而臨近關節的楔骨,有輕微紅腫。
觸目驚心。
尹棘對這一切習以為常。
母親陳芷從小就教導她,身為舞者,要了解自己的身體,熟悉每一塊肌肉,每一根骨骼,要學着掌控它們,更要學會與傷痛共處。
如果想成為首席,更要比常人多付出,就算生病,就算痛經,隻要能下得了床,就要按時到舞室練功。
兩小時後,手機鈴響。
尹棘剛練完最後一組大快闆,在輕微的暈眩和失重感中,摁下接聽鍵。
團長慈藹的聲音從聽筒傳出:“小尹啊,回市區了吧。”
尹棘腳尖發麻,扶額說:“回來了,拍攝過程很順利,明天我就能正常回團裡工作。”
“你在舞室裡?”團長問完,無奈又說,“你這孩子,跟你媽一樣,總把自己逼太緊,你得适當放松放松。”
尹棘溫聲回道:“嗯,我知道了,謝謝您的關心。”
團長說:“前幾天我見到原老爺子了,他挺挂念你,一直跟我問你近況。我聽說他孫子,就那個開遊戲公司的,今年将業務重心放在國内了,總算能多陪陪他。你們之前不是關系挺好的,他回國後,找沒找過你啊?”
聽到原老爺子這四個字。
尹棘微微怔住。
自從跟原叢荊絕交後,她無顔再去看望這位老人,老爺子今年八十多了,不知身子骨還硬不硬朗。
尹棘在京舞上學時,老爺子還拜托校長,對她關照過,也經常派家裡的張姨,給她送些過年的禮品,沒想到,他還這麼惦記她。
“沒找過。”尹棘長睫微垂,平靜回複,“現在的我,跟他差距太大,他出國後身邊的社交圈也早變了,再說之前我們有過矛盾,他是不會來找我的。”
團長的語氣有些唏噓:“唉,當年你們才多大,那些小矛盾也該翻篇了,你們那麼小就在一起玩了,他還在你們家寄養過,這青梅竹馬的,鬧成這樣,真叫人可惜。”
她的口吻,滿是不在意,滿是無所謂。
但隻有她自己清楚,當團長提到原叢荊時,她甚至不敢說出他的名字,心髒某處最柔軟的角落,也仿佛被勺子狠狠挖空,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填補。
自從重逢後,尹棘時常會夢見他。
在夢裡,通常會自動省略一些和好的情節,或是,夢裡意識朦胧的她,默認他們從未絕交,他也從未離開,她年輕了五歲,她又回到少女時代,甚至回到幼年時代。
在夢裡,她跟原叢荊還是最好的朋友,可醒來後,她會黯然神傷,失落好久。
“對了,差點忘記告訴你。”團長又說,“有家開在使館區的芭蕾培訓學校缺少兒教師,因為有很多小孩是外國人,他們要求舞者最好會法語,或者德語。你的條件都符合,我就跟校長推薦你了,面試就走個過場,周末上四五節課,每月就能拿個小一萬塊錢。”
“謝謝團長。” 尹棘傷感的情緒轉淡,“真的太感謝了,改天我一定請您吃飯。”
團長笑說:“還是你資質夠,好好休息吧,以後不用再為錢犯難了。”
-
月末,尹棘收到場務微信。
片方讓她回影棚補拍幾組鏡頭,拍攝時間依舊在深夜。
那天工作結束,已是淩晨三點。
尹棘和小譚搭伴回酒店,正撞見蔣冰嫣和飾演男二的男星沈諒,迎面走來。
他們剛在副導演那邊的影棚拍夜戲,一路說說笑笑,氛圍愉快。
離着幾步之遙。
蔣冰嫣往尹棘這兒看了一眼,又移開視線,和助理離開,走向保姆車。
沈諒則繼續往尹棘和小譚這邊走。
他身材高瘦,穿白色T恤,破洞牛仔褲,留短寸,單眼皮,上挑的眼尾顯得淩厲,雖然帥氣,但整個人的氣質帶着髒痞感。
沈諒曾憑一部校園電影走紅,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跟他真實氣質相似,雖然有些社會少年的流氣,卻很有野性和性張力。
他似乎對演藝事業沒太多野心,這幾年,接的角色趨向同質化。
男人毫不避諱地打量她看。
尹棘被他的眼神弄得不适,也不喜歡他身上濃重的男士香水味,許是摻的麝香比例太多,聞起來頭暈。
剛想和小譚快步離開。
沈諒突然伸出胳膊,吊兒郎當,擋住路,将她們攔下:“你離遠點兒。”
他對小譚說完,又低頭盯着尹棘:“我有話想對這位美女說。”
小譚擔憂看向尹棘,沒動。
沈諒眼皮子一掀,不太耐煩問:“還不走?”
這周圍有不少場工,尹棘料想沈諒不敢做什麼,便讓小譚先到一旁等她。
“有什麼事嗎?”她問。
沈諒痞裡痞氣地笑:“喜歡我,怎麼不過來管我要簽名?”
尹棘:“?”
他這是誤解了什麼?
尹棘覺得莫名其妙:“你好像搞錯了。”
“不用害羞。”沈諒淡哂,舌尖抵着上牙膛,趁尹棘繃臉轉身,往她外套衣兜塞了個東西,輕佻又說,“我等你。”
“……”
尹棘被他的舉動弄笑了。
她不知道這個叫沈諒的演員是不是精神不正常,等他走遠,小譚提醒她:“沈諒好像往你兜裡放東西了。”
尹棘費解去摸兜,發現沈諒給她塞了張卡,小譚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将它照亮。
看清後,她眼睛瞪大。
竟然是一張房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