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吳老闆哪顧得上這些,當即伏在老母親的膝上,哭得仿佛一個五歲頑童。
吳老太太病了多年,幹枯的雙唇開開合合,一時半會竟說不出話,隻有流不盡的淚水。
吳老闆的哭聲震天動地,原本侯在外頭的吳夫人,還有平常服侍吳老太太的婆子女使們均是一驚,沖進門去,卻隻見母子倆抱成一團,哭成了兩個眼鼻唇都通紅的淚人。女眷們還真是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天,紛紛感動落淚,就連門外的盧老縣尉都新生感慨,一時間門裡門外哭聲連成一片。
又過了不知多久,吳老闆總算回過神來,“對對,我得好好感謝聞大夫,他可真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啊!聞大夫,我……”待他轉過身,哪裡還有聞非的身影,他又走出門去,廊下卻隻有一臉感慨的盧老縣尉和笑吟吟的蘇辰。
吳老闆兩隻眼睛哭得像兩顆大棗,鼻子堵住了說話都不利索,十分艱難地問道:“盧老縣尉,聞大夫人呢?”
盧老縣尉十分訝異,“怎麼,聞大夫不是在房間裡?”
吳老闆用衣袖使勁擦幹淨自己的臉,說道:“方才是在的,可一轉身人就不見了,你們一直坐在廊下,也沒看到他出來?”
二人均是一頭霧水,大眼瞪小眼,一旁的蘇辰卻是心下一驚——竟然有人能從他眼皮底下憑空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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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非平生最是受不了此等哭哭啼啼的場面,因而确認吳老太太無礙後,在顯眼的妝奁下壓了一張藥方,趁衆人哭得正起勁,尋了空便翻窗繞着後院走了。
這下吳宅裡再無人攔她,她一邊悠哉悠哉地往大門方向走,一邊在心裡默默盤算着這次的診金夠她在善春堂裡躺上多久。
可她剛踏出垂花門,身後卻傳來一道氣喘籲籲的聲音:“聞……聞大夫!聞大夫留步!我家主君他暈倒啦!”
聞非擡眸看了一眼遠處的吳宅大門,毫不掩飾地重重歎了一口氣。
這吳宅的大門,進來容易,怎的要出去就這麼難啊!
她認命地轉過身,重新跟着女使走入後院。
聞非以為吳老闆隻是在大悲大喜之間,一時激動昏厥,給他施了幾道定神安眠的針法,便拐過去查看吳老太太。她今日費了這麼大力氣才治好的人,可别又被吓回去了。
出乎她的意料,吳老太太看起來竟神色無虞,雙目清明,雖然偏枯了好幾年的半側身體依舊沒有力氣,但總歸是能靠坐起來吃些糜粥了,人也精神了不少。
到底是在夫死子離之後,以一己之身支撐了吳家半輩子的人,吳老太太的精神承受力倒是比吳老闆都要好上幾分。
聞非細細檢查了一遍,又向伺候的女使婆子示範平日裡的按摩手法,完了正想起身告辭,卻發現自己的手臂被一隻幹枯的手拽住了。
吳老太太說不出話,眼神裡的關切都要滿溢了,喉嚨裡卻隻能發出一些咿咿呀呀的抽氣聲,但這不妨礙聞非聽懂她的意思。
“吳老闆隻是歡喜過度,激動昏厥,休息一下便好了。倒是您卧床數年,原本偏枯的半側身體已然有些萎縮,須日日按摩活動才能恢複過來。等您養好身體了,還能跟吳老闆同享天倫之樂。”
待聞非再次回到吳老闆的床前,卻發現原本隻是昏睡的人,此刻卻發起高燒,脈象時緊時緩,豆大的汗珠在吳老闆不太濃密的額角聚成一片,白日裡漲得通紅的臉此刻竟又燒成一樣的紅。
聞非眉心一蹙,一手摸着吳老闆的脈,另一手則撩開對方的衣襟和袖口,檢查是否有外傷,果不其然在他的右手臂外側發現了一片紅疹。
“吳老闆這幾日去過什麼地方,可有接觸什麼生人?”
吳夫人是大涼州本地人,長相俊秀,性格潑辣,可一日之内經曆了婆母病愈、丈夫暈厥,平日裡豪爽的女人也隻剩下個哭字。聽了聞非的問話,她強撐着起身,喚來了管家回話。
“主君近日裡除了在老太太床前侍疾,便是在外應酬,年關就要到了,見的都是一些熟悉的生意夥伴,沒見過什麼生人啊。”
聞非又問:“那吳老闆平日裡可有侍弄花草,或者上山遊獵的習慣?”
吳夫人吸了吸鼻子,說道:“我夫君平日裡除了跟他那群生意夥伴吃飯喝酒,最多是到賭場裡玩幾把葉子牌,連那煙花之地都不曾踏入過,是頂頂沉悶的一個人,可從未見過他跟花花草草打交道。”
那便怪了。
此時已是寅時,屋内光線有些不夠,聞非便要來燭火,對着觀察吳老闆的手臂,隻見那一小片皮肉紅腫,皮下卻無傷痕,就像是吃傷了東西長出來的一樣。聞非又湊近聞了聞,淡淡的血腥氣之中竟有一絲甜膩的花香。
此時管家好似忽的想起了什麼,說道:“哦對了,前天主君說年關難過,讓我們準備一些烤馕和布料,分發給窮苦百姓們,主君還親自給他們施粥送布,怕别是……接觸那些人的時候,染上了什麼髒病吧……”
聞非将手中的燭台擱到一邊,打斷了管家的話,“雖說不知來源,但這應該是吳老闆在外頭接觸到了某種蟲毒,引發的紅疹和高熱,問題不大,把這片皮肉削掉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