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非感覺自己頭都大了:“祝醫正,你……你是誰的弟子?又為何喚我師兄?”方才還對着自己兇神惡煞的人如今一臉恭敬地看着自己,這場景簡直比軍帳裡那張血床還要吓人。
祝午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羞赧,連帶着那道傷疤都泛着粉:“其實這都是我自誇,不過我對老前輩和您的敬仰是千真萬确的!”
原來在大約三年前,祝午曾在南州營服役,家眷也一并生活在那邊。可南州實乃窮山惡水,十分不太平,不僅當地的百姓苦不堪言,就連過路的旅人和商戶也時不時遭受不測。
一日祝午休沐,本想着與家人一同上山踏青,怎知回去的路上竟遇上一夥攔路搶劫的歹徒。他雖也算半個軍士,可終究難抵對方人多勢衆,搶走财物不說,還刺傷了他的妻兒,他自己為了保護家人還被當頭砍了一刀。
南州多雨,祝午一家傷痕累累倒在山間,原以為就此要在地府團聚,可就在他意識模糊之際,竟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個衣着破破爛爛的老道,硬是将他一家人從奈何橋邊拖了回來。
祝午傷好之後,因感念其大恩,便想拜老道為師,餘生盡心供養。可那老道竟打了個哈哈,說自己早已收了關門弟子,再也不收徒了。隻是聽聞祝午是軍醫官,老道最後還是指點了一些處理外傷的法門。
救命之恩難以報答,祝午正愁眉鎖眼之時,老道不知從哪裡聽說他馬上就要到大涼州的鎮北營服役,竟交給他一個錦囊,說如果日後遇到自己的徒弟便交給他,如此便當做報恩了。
天地寬闊,人海茫茫,祝午根本不知道那位關門弟子姓甚名誰,隻覺得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隻是恩人堅持,他便隻好應承下來,不曾想竟真有能實現的日子。
一開始見到聞非之時他還當這個年輕人名不副實,可看到聞非看診、清創均不在話下,甚至一夜之間就煉制出能治療大片燒傷的藥油,祝午已知道是自己一葉障目了,隻是礙于面子不願求和。
直到看見聞非掏出了那套金針,祝午終于知曉,眼前這位鼎鼎大名的聞怪醫,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恩人弟子。
即便老道沒答應收他為徒,可在他心中早已将老道視為恩師,便也理所當然地稱聞非一聲“師兄”。
“師兄,就是這個錦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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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離奇的故事,都快要趕上她自己了,聞非原本聽得将信将疑,可看到祝午遞過來的錦囊後,倒是信服了。
原因無他,這錦囊雖破舊,可做錦囊的布料,與瘋老道留下那手卷上的四經絞羅,一模一樣。
聞非接過錦囊,裡面除了一封信,竟還有另一個錦囊。她打開信,上面瘋老道那熟悉且淩亂的字迹,絮絮叨叨地說些什麼,徒兒已出師,他自己就要雲遊四方、逍遙快活去了,讓聞非無事時自己對着手卷琢磨雲雲。
她有些好笑地哼了一聲,卻又看到信的背面還有幾句話,字迹與墨色都和前面的不同,像匆忙間後加的。
瘋老道說,假若有一日這封信真的到了她手上,想必她很快就要啟程北上了,若是在北國遇到了“他”,能躲就躲,實在撐不住之時,就把另一個錦囊交出去,就當是做師父的最後護她一次。
聞非盯着手裡另一個錦囊,忽的想起那日在州府元沙對自己說的話,臉色愈發凝重。
又是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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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辰陽進入軍帳後,便将原本在裡面的所有人請離,連軍帳方圓二十步内都不許任何人靠近。
他來得太急,兩位醫官根本來不及清理,可謝辰陽就好似看不見那滿床血污一般,徑直走到床側,冷聲喚道:“荊芥。”
躺在床上氣若遊絲的荊芥用盡力氣,隻動了幾下手指,全當行禮了:“都……都督,荊芥辦事不力,請都督治罪。”
謝辰陽擺擺手道:“這種話不必說了。你是我派出去的探子裡唯一一個活着回來的,我希望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荊芥臉上滿是掙紮,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們一行十人是分開各自進入北陀的,為了避免暴露,進去之後我們相互之間就沒有聯系過。可大約半個月前,我忽然在集市上看到了探子營的暗号。”
謝辰陽皺眉:“暗号?”
荊芥道:“探子營的人都共用一套專屬的暗号,不僅可以聯絡同伴,還能指向具體的消息。我看到的那個暗号指向寒州地界,雖令人生疑,卻不得不去探查一番。我特意尋了一個陰雨天,裝作樵夫到了那個,發現那是一片山崖,看上去荒無人煙,可那崖底卻能依稀看到非常多車轍。”
“沒有人煙,卻有車轍?”謝辰陽沉吟片刻,又道,“那你可有下山查看?後來可曾見到了留下暗号的人,又是何人将你傷成這樣的?”
荊芥好似被什麼極其悲痛的事情刺了一下,用力合了眼又睜開:“都督,那日我看清了,傷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柽柳!”
謝辰陽聞言一怔,眼底驟然蒙上一陣寒意。
柽柳也是他派出去的探子一員,身手極好,最關鍵的是,柽柳的外祖母正是北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