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良手忙腳亂地給阿然擦眼淚,“好好,我們會想辦法的,你先别哭,先别哭啊。”他從懷中另外掏出一吊錢給那幾個粟特商人,打發了他們走。
謝辰陽擡眸望去,街道上的行人的小販已所剩無幾,而西山上的霜華之境卻是華燈初上,火影幢幢,仿若黑夜中吸引蠶蛾的一蹙火苗。他輕笑道:“昨夜走之前我打聽了一下,今夜的遊魚舫剛好是少年仆從拍賣,聞大夫,可有興緻一觀?”
夜已深,王良放心不下阿然,想先送她回家,能與謝辰陽同行的确實隻剩下聞非一個。
怎知聞非聽到“少年仆從”,竟後退了幾步,歪着頭打量了謝辰陽一會,“依我看,若是當買家混不進去,不如你把自己賣進去得了,這不比旁敲側擊來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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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聞非的意料,他們昨夜交過的定金雖已取回,可今夜再去竟可直接領取号牌,所收定金也減了半。那小厮十分殷勤地帶着聞非二人走入那個燭火昏暗的偏廳,引他們到了角落的位置落座。
“好會做生意的地方,不愧是霜華之境第一的商鋪。”
既是入座的正式買家,聞非和謝辰陽也各自戴了一張隻露出眼睛的灰白面具。放眼望去,偏廳内的買家們都戴着一張一模一樣的面具,隻能從他們細碎的交談聲和放光的眼眸中看出他們每個人都十分興奮。
聞非向高台兩側看過去,果然那兩尊高大的香爐依舊點着,香氣彌漫在整個偏廳之内。在進入霜華之境前,他們提前服了避毒的草冥丹,因而那秘藥香氣雖濃郁,倒是對他們沒什麼影響。
他們來得算晚了,方一落座,便聽到後方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随後一個帶着饕餮面具的男人領着一群身穿單衣的少年登上了高台。
拍賣開始,那饕餮面具男開始逐一介紹和叫賣,一如昨夜盛況。
聞非二人的座位被一群衣着光鮮的婦人包圍了,她們聲音尖細,身姿多動,對着高台上的少年們不住地評頭論足。聞非雖不願也略聽了一耳朵,深覺不适。
雖說奴隸家仆地位不高,人身自由都掌握在主人家手中,但生而為人,不論男女都不應該被當做物件一般點評、買賣、甚至使用。台上這群穿着一樣的衣衫、帶着一樣的面具、在台下貴人面前連名字都不能有、隻能用代号來代替的家奴們,與當年站在盛都貴眷之中被指指點點的聞非,又有何根本區别呢?
這種普天之下皆有的事情也許合情,但絕不合理。
如果聞非早一點想通這個道理,也不至于死了兩回才明白自己還有“不回家”的自由。
她正胡思亂想着,身側倏然響起一道滿是戲谑的男聲。
“我出一萬錢!”
聞非回過神,有些無奈地看向旁邊的謝辰陽,當日在天香樓此人就是如此一句話博得了滿堂矚目,怎麼換了地方還要重溫舊業。
果然,下一瞬謝辰陽又繼續開口了,“我甚至可以出三萬錢一個人,但是我想上台驗驗貨,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饕餮面具男動作一頓,上下打量了謝辰陽一番,忽的換上了一副笑眼,“貴客所求,遊魚舫怎會不滿足,請。”
謝辰陽回頭看了聞非一眼,聞非會意,二人同時起身上台。
方才被謝辰陽喊價一萬錢的是一名瘦削的少年,身高跟聞非差不多,年紀應該不大。聞非在台下時沒注意,湊近之後卻能看出這位少年雙目呆滞,身上雖沒有明顯傷痕,嘴角倒是噙着一抹詭異的微笑,而且不止他一人,高台上所有的少年都是這個狀态。
遠遠望去,就像一排有心跳和呼吸的人偶。
聞非學着那些輕佻的夫人的動作,假裝檢查這位少年的肌肉線條,實則在給他把脈。這少年的脈沉而遲,呼吸輕卻急促,此乃典型的離魂之症。如果她沒看錯的話,眼前這群少年大都是一樣的表征,正符合長期被秘藥熏蒸的症狀。
看來這遊魚舫,即便未參與制藥,背後也必定與北陀秘藥脫不了幹系。
謝辰陽回頭瞟了一眼台下的買家們。即便他們兩個在高台上有意拖延,台下的人們卻好似渾不在意,依舊興奮不已,兩眼放光地凝視着高台上的一個個少年,仿佛這些少年已經到了他們手上一般。
台上的少年在微笑,台下的買家在興奮,好一副其樂融融又匪夷所思的場景。
聞非也回頭看了一眼,尋思着,這些人真的知道自己在哪,在做什麼嗎?
饕餮面具男也許看穿了他們的想法,忽的上前打斷了聞非的把脈,對着謝辰陽道,“這位客人,這遊魚四百零四号可合您的心意?”
謝辰陽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自是不錯,稍後我家仆從便會将錢奉上。”說着他用力拍了一下聞非的肩膀,聞非回頭猛瞪了他一眼,謝辰陽假裝沒看見,繼續笑道,“不過成交之前,我要看這位遊魚不知道多少号的市券,不僅僅是他的,台上幾位的都一并拿來吧。”
饕餮面具男唯一露出的雙目忽的泛起一股冷意,語調卻還是那副陰森的笑意,“您交了錢,與遊魚舫定了契,市券自會送到您手上。”
謝辰陽正要辯駁,忽的另一道少年音從後方響起,“我也可以出三萬錢,我也要看市券!”
聞非猛地回過頭,看向聲音來源。那人帶着和其他客人一樣的面具,隻是他身材颀長,即便站在人群後方也十分顯眼,腰間還挂着一柄的橫刀,刀柄上那顆紅瑪瑙即便在昏暗的燭火中依舊耀眼。
聞非瞪大雙眼。
那位是,耆長朝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