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非和謝辰陽對視一眼,随即起身向内室走去。
那少女看上去約莫十五、六歲,也不知道在遊魚舫中被困了多久,整個人瘦得像一片樹葉,偏生在開山花的長期熏蒸之下皮膚白裡透紅,看着讓人心生憐愛。她在床上悠悠醒來,一睜眼便看到面前站着兩個“男子”,其中一個還穿着一身半透的薄紗衣,吓得她呼吸一滞,險些立刻又要暈死過去。
聞非眼疾手快,腳尖一點便蹦上床,伸手掐住了那少女的人中穴。少女才剛醒過來,哪裡受得住這個架勢,人雖吓得動憚不得,眼淚倒是像不要錢一樣大滴大滴地落下。
聞非頓覺無奈,回頭狠狠瞪了一眼謝辰陽,待他用被子裹住身體後方才轉過頭,和聲對着少女解釋了好一輪他們此時的處境,費勁唇舌才将那眼淚珠子堵了回去。
看少女終于安靜下來,聞非輕歎一口氣,問道:“你可還記得自己是誰、家住何方麼,又是如何來到遊魚舫的?”
少女好不容易止住抽泣,斷斷續續回道:“我……我叫小禾,是山興縣石匠家的女兒。我隻記得那日到鎮上采買東西,回家路上在河邊洗了一下手,然後就……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嗚嗚嗚……”
謝辰陽問道:“你之前也是被關在那個地牢之中?可還見過其他如你一般被拐進來的人?”
小禾答道:“地牢裡太黑了,什麼都看不見,一開始我還能聽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進來一些人,聽上去大部分都是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再後來我越來越昏沉,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從小禾的記憶和謝辰陽在地牢中親眼所見來看,遊魚舫三不五時便會送進來大批新人,這些人來曆不一,唯一的共同點便隻有他們都是忽然被擄走的,進入地牢後被熏香控制神智,成為一個個聽話的傀儡。
可是這些新來人的數量和頻次與遊魚舫的家奴拍賣相比,差距極大,除了被送上高台成為商品的人以外,多出來的那些人都去哪了?
聞非眉心輕蹙,“雖說拐賣人口的事情别處也有,可一般都隻要幼童或是年輕人,為何寒州城的失蹤案卻是男女老少都有?還有遊魚舫賣場上的那些家奴,分明個個都是被悉心調教過的,難不成這些待拍是遊魚舫專門準備、用于迷惑視線的,與這些從别處被拐來的人根本不是一批人?”
謝辰陽冷哼一聲道:“看來,這些問題的答案還得再回一趟地牢方能揭曉了。”
聞非聽了訝異道:“怎麼,你還要繼續留在此處?若是王良和蒼狼看見我獨自回去,不得把我拆了啊?”
平時能在遊魚舫入住的都是達官貴人,自然房間裡用的都是上好的東西,謝辰陽方才在聞非的眼神警告中随手抽了一床織錦被單随意披在身上,加上他還滴着汗珠的鬓角,此時竟有一種美人出浴、身披錦袍的美感。
他從被單下伸出一截骨節分明的手臂,将自己散亂的鬓發攏了攏,笑道:“方才你說你跟那聶五假意投誠,才安全進入遊魚舫,你當他真的看不出來你與我關系匪淺?”
“聞大夫可還記得我們此番來寒州的目的?如今尚未找到線索,寒州城門未開,我若就這麼離開遊魚舫,這案子可就查不下去了。無論如何,我都還不能走。”
謝辰陽的這些顧慮,聞非不是沒有想到,隻是他若一定要以官身光明正大離開寒州,那就必須徹底解決遊魚舫之事。她望向謝辰陽那雙在燭火中映着光的眼睛,沉吟片刻道:“那你需要我做什麼?”
“聞大夫這次居然不反駁我,竟這麼配合?”謝辰陽調笑道,趕在聞非發怒之前,他又補充說道,“你回去跟王良說……”
礙于小禾在場,謝辰陽隻得湊到聞非耳邊低聲說話,溫熱濕潤的氣息一下子讓聞非回想起方才被死死壓在床上的感覺。她假裝察覺不到自己滾燙的耳根,皺眉道:“這樣能成麼?”
“你是不相信王良,還是不相信我?”
聞非瞥了一眼滿地狼藉。說實話,都不太信。
謝辰陽看着聞非那充滿嫌棄的小眼神,輕笑道:“仗勢欺人有時候也是很好用的工具。許多事情平民百姓做不得,但鎮北軍都督、謝家小公爺可以。”
*
折騰了一晚上,好不容易安排好一切的時候,已是子末醜初時分。
聞非如今是男裝打扮,擔心小禾又一個驚吓哭暈過去,隻好将那麼大一張床讓給她一人獨享,她自己則和謝辰陽一人占了一張橫榻。
那橫榻通體由楠木雕刻而成,邊上還鑲嵌了珠光熠熠的雲母片,看着十分耀眼奪目——如果不是真要睡在上面的話。
雖沒有小禾那般瘦得皮包骨,可聞非這身無二兩肉的單薄身形,在硬邦邦的橫榻上睡一晚簡直能要了她的命。再搭配她那張沒有血色的臉,落在遊魚舫衆人眼中,竟活脫脫一副“縱欲過度”的模樣。
不過此時的聞非沒興趣管其他人如何想自己,她隻知道自己才睡下沒幾個時辰,門外再次響起急促的敲門聲。一開門,又是聶五。
不同的是,今日的聶五竟收起了昨天招待聞非時那虛情假意的笑臉,門剛開一條細縫他便氣勢洶洶地闖了進去。
謝辰陽反應極快,甫一聽清聶五的腳步聲,他便抱起橫榻上的被褥便往床上一扔,順便蓋住小禾滿臉的驚恐,甚至還将自己的領口扯開了一點,随後順勢倒在床沿。
聶五繞過聞非,直接闖到内室之中,他對滿地狼藉毫不在意,卻直勾勾盯着床上衣衫不整的二人。隻見兩個美人一頭一尾躺在床上,雙目緊閉,氣息平穩,皮膚卻泛着不自然的紅暈,分明是依舊在開山花的效用之下。
他稍稍放下心來,渾濁的眼珠子一轉,回過神對聞非冷哼一聲:“聞大夫的心意聶某心領了,隻不過我遊魚舫做不起您的生意,既然聞大夫昨夜也享受過,此時便請回吧!”
聞非頓感一頭霧水。難道昨夜她與謝辰陽在房中的談話被聽到了?可那樣應該昨夜便有人來将他們抓走才是,怎的過了一夜才突然發難?
她問道:“聶掌櫃這是何意?”
怎知聶五竟拿出了那個小白瓷瓶,語氣幽冷至極 ,“聞大夫這藥從何而來,你我心知肚明。聞大夫若還知道好歹,就請自己走出遊魚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