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陀人的先祖長年生活在高寒荒漠之中,即便是修建墓穴,也更偏愛建成偏圓形的土墩狀。可謝辰陽身處的這座陵墓,無論從形制、壁畫乃至四散的明器與鎮墓獸來看,都有着十分明顯的大晟痕迹,尤其是建造石壁的石磚乃仿大晟工藝的“金磚”,敲之有金玉之聲,看其老化程度也不過二三十年左右。
二十多年前的寒州,正值大晟與北陀交戰之時,能用得起這個規制的墓穴的王公大臣們,不是在前線厮殺,就是早已撤回北陀王都,怎會在寒州西山上留下這麼一座龐大卻寥落的陵墓?
謝辰陽邊跑邊呼出一口熱氣,以熱意散逸的方向來判斷風口的位置,腳步猛拐,下一瞬前方忽的出現了一個光點。
想必那便是盜洞入口了,他如是想着,加快了腳步,籠罩在他身上許久的陰冷昏暗忽的被金光熠熠驅散,謝辰陽眯着眼費力望過去,才猛地發現自己并未如願找到盜洞口,而是來到了一間耳室。
此耳室呈封閉的四方狀,四個角落分别立有形貌奇詭的兇獸狀青銅燈,火光柔和,上面的燈油澄澈,大約是有人時常更換維護。四面牆連同倒鬥形的天頂均繪有精美絕倫的壁畫,甚至比之主墓室的更加精緻。
從勾勒的線條和精巧的顔料來看,感覺當年的壁畫師是先繪制了此耳室,卻在繪制主墓室時不知發生了何種變故,最終草草收場。
謝辰陽擡頭望向北側牆上的主圖,一大群北陀貴婦裝扮的女眷簇擁着畫面中央的人,那是一位衣着打扮極其雍容華貴的女子,身披绫羅,腰纏金帶,頭上、脖頸間、手臂上均是珠圍翠繞,雖然畫師有意将她畫得比周圍的人都要高挑,不過她看上去年紀倒是不大,應是某位地位崇高的北陀王妃或是公主。
隻是不知怎的,謝辰陽總覺得這位北陀貴女的面容有幾分眼熟。
他正想着,忽的一道殺氣凜冽的刀光從他身後襲來。
謝辰陽身姿輕如羽毛,猛地一閃,那刀光貼着他的肩膀将将擦過。他此時身上沒有武器,情急之下長臂一伸,抄起角落的那尊奇形怪狀的長明燈便朝來人砸過去。
原本将整間耳室照得通明的長明燈少了一尊,剩餘的三尊燈内的火光被打鬥帶起來的風撲得東倒西歪,将二人的身形映得影影倬倬,牆上原本華彩萬千的壁畫霎時間添了幾分詭秘。
謝辰陽砸完燈,又順手抄起牆邊裝飾用的黃金短劍,劍光如芒,淩厲如風,直取來人咽喉,卻在看清來人面容時忽的怔住了一瞬。
隻見那人一身玄衣,玄鐵面具幾乎覆蓋了整張臉,隻能看見他的左邊唇角有一道歪歪扭扭的傷疤,一直延伸到下颚處。
這道傷疤的來曆說來也十分簡單。此人小時候時常陪着主家小少爺練習騎射,那時的小少爺還不像如今這般武藝超群,費盡全身力氣也隻能拉開弓,卻控制不住箭飛離的準頭,幾乎毀了此人整個下巴。小少爺愧疚傷心,便日夜勤加練習,卻隻敢在完成晚課後偷偷去看此人一眼。
此人其實并不怪小少爺,也知道小少爺每天累得不行了還悄悄來看自己,隻是默默在心中起誓:從今以後絕不讓這種傷落到小少爺身上。
可因為謝辰陽怔住的這一瞬,被此人抓住了可乘之機,刀鋒一轉劈向了他的前胸。謝辰陽順勢将身形往右一閃,卻不知為何腳步一個不穩,淩厲罡風便在他的左肩刺了個對穿。
他常年征戰沙場,對普通的皮肉傷一向嗤之以鼻,可此人的劍鋒上大約喂了毒,謝辰陽咬牙擡腿猛地踢向那人胸腹要害處,将刀撤離自己的肩膀,下一瞬卻覺得自己的心跳驟然暴烈,随後雙腿一軟,不受控制地向地上倒去。
昏過去之前,他隻來得及從齒縫間擠出一個名字。
“柽……柳……”
——
除了聞非是臨時加入的以外,謝辰陽帶來寒州的這幾人,乍一看都不過是他慣用的随從,實際在搭配上很有講究。
蒼狼是探子營中最優秀的影衛,白日裡很少出現;秦北是能混迹于任何地方的暗探,他們都是謝家的人,身上并無正式官職,朝堂規制管不了他們,來去十分自由。
而到了該進行一些官場上的交涉之時,便需要一位有官身之人出面,此時便是身有軍功,官至正六品昭武校尉的王良出馬了。
比如直接沖到一州刺史跟前,指着他的鼻子罵這種事情,“平頭百姓”總是很難做到的。
“楊刺史,寒州雖是下洲,可也是大晟通往各國的要塞,如今接二連三出現人口失蹤,其中還不乏青壯年,今日王某不得不問一句:您這刺史到底是怎麼當的?!”
王良平日裡雖然跟他的名字一般,長了一張圓潤純良的臉,可一旦斂起神色,竟有曆經沙場鐵血方成的肅殺之氣蔓延周身,莫說才剛認識他的聞非看得目瞪口呆,就連混迹官場多年的楊浩哲也不經被這氣勢鎮住了幾分。
楊浩哲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謝辰陽”,雖不明白為何一名校尉會在自家都督面前大言不慚,但還是堆起笑臉道:“王校尉,都說軍旅之人殺伐果斷,嫉惡如仇,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這畢竟是我寒州管轄的事情,就不勞校尉費心了。”
王良怒道:“那獵戶阿楊失蹤多日,家破人亡,身上的信物還曾在遊魚舫中出現。如今他死裡逃生,卻落得個瘋癫失語,這難道不是遊魚舫惡行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