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非是被水滴到額頭上的奇怪觸感驚醒的。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眼前陡然出現一個碩大且濕潤的黑色不明物，正時不時往她的臉上湊着，還發出了一些“斯哈斯哈”的聲音。聞非猛地翻身躍起，作出攻擊的姿勢半蹲着，與那不明物拉開了一步距離，這時她才終于看清喚醒自己的是什麼——

眼前是一條大黃狗，正咧着嘴，歪着頭，滿臉好奇地望着她。

等會，那剛才滴到她額頭上的“水”……聞非面色如鐵地盯了大黃狗那伸到外面的大舌頭，磨了磨後槽牙，決定假裝自己是睡到自然醒的。

此時外頭已大亮，日光在山洞口前照出一小片溫熱的地面。聞非随手扯過地上散落的布帶擦着臉，定了定神，終于想起自己現在身在何處。

她緩緩起身向山洞深處走去，地上是燃盡的柴灰，還散發着星點餘熱，卻阻擋不了從洞外刮進來的寒風，此時整個山洞冷如冰窖。

謝辰陽躺在山洞最裡側，身上蓋着殘存的半截外袍，整個人睡得闆闆正正，跟昨夜被聞非拖進來時的姿勢相比絲毫不差。

聞非走近一看，隻見他雙頰發紅，嘴唇微張，纏滿布帶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吐出來的熱氣在寒風中打成了一個白霧小轉。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果然不出所料，滾燙得吓人。

謝辰陽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有十來處，其中最嚴重當數左肩洞穿的刀口，昨夜聞非身上可謂“針盡藥絕”，隻能勉強用金針搭配針法，費了她好大功夫才勉強把那被河水泡過的傷口止住血。

除此之外，他身上還有大大小小的青紫，大概是在幽河裡掙紮的時候被河底礁石撞出來的。另外，右邊小腿還有輕微的骨裂，聞非細細回想了一下，估計是他跳下懸崖的時候，為了追上自己，在崖壁上借力而傷。

她輕歎一聲，從謝辰陽額頭上收回手掌，沒忍住又輕輕在他的臉頰戳了一下。

“讓你逞強，栽了吧。”

聞非一邊檢查其餘各處傷口，一邊順手捏着他全身堅實的肌肉。

謝辰陽睡得很熟，劍眉輕蹙，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戳戳捏捏，成了趁手的玩具。

他這幅樣子，光靠針法怕是撐不了多久，還是得用藥才行。

聞非檢查完畢，将昨夜堆在一旁的薪柴抱過來再次點燃，又掖了掖謝辰陽的“被角”，正要站起身，一陣鑽心的鈍痛從腳踝傳來，一下重心不穩險些又要跪下去。

“嘶……倒是把這回事給忘了。”

那大黃狗一直安靜地歪頭看着山洞裡兩個“兩腳獸”，直到聞非快要跌倒的時候才汪了一聲，猛地沖上前來撲在她腳邊。若不是聞非最後穩住了，差點就要直接壓到大黃狗的身上。

她有些驚奇，試探着伸手拍了拍大黃狗的腦袋，那狗不僅不怕人，還把腦袋往她的掌心拱了拱，尾巴一個勁地揮舞着。

聞非揉揉大黃狗的耳朵，笑道：“你是誰家的狗子啊，怎的這樣大膽，不怕我吃了你？”

那狗子聽不懂，又歪了歪腦袋，垂下頭叼起聞非的褲腿往洞口的方向扯。聞非覺得好笑，将大黃狗撥到一邊，示意它等會，然後掰着自己的腳踝按摩起來，直到那錐心的鈍痛減了大半，她才緩緩站起身。

一人一狗，慢悠悠地向外走去。

昨夜情況緊急，聞非随意尋了個山洞便躲了進來，今日才得了空細細觀察。

此處地勢開闊，群山環繞，大抵是幽河下遊沖積而成的一處平原，薄霧彌漫，竟有種與世隔絕的孤寂之感。

聞非放眼望去，不遠處依稀能看到袅袅炊煙，興許那邊是一處村落，也不知道村中是否有能借宿的農戶或是藥鋪。隻不過此時謝辰陽傷勢太重，僅憑聞非一人很難将他帶過去，而且他們二人掉落懸崖時身上過所文書全無，貿然進村别說借宿買藥，恐怕會被當做宵小直接抓起來。

既然這邊是深山老林，想必活血祛瘀的草藥不會少，她找找就是了。

那大黃狗一直安靜地跟在聞非身側，亦步亦趨，不喊不叫，看得她啧啧稱奇。聞非試着驅趕了幾下沒趕走，便也由着它去。

聞非一邊走一邊細細觀察着周邊，此處生長的草木種類看上去與西山差不太多，看來她跟謝辰陽沒有被幽河沖得太遠，估計還在寒州地界中。

她拎着一個用枯樹皮随手編成的小筐，靈活地爬上了一處小山丘，擡頭正巧看到不遠處的山坡上長着她要找的草藥，勾了勾唇角，快步朝那邊走過去。

聞非一心想着采藥，沒想到爬上去後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麼“山坡”，而是一處被人為開辟而成、約莫三人高的斷崖，下方是一大片廣袤的田地，微風掠過山溝，一股濃郁至極的香氣撲面而來。

竟是一大片開山花田！

這片花田足足有二十餘畝，田地規整，花葉長勢極好，一看就是常年有人精心打理的。

聞非驚得雙目圓瞪。從前她隻聽聞開山花種植難度極大，從發芽到開花之間的時間甚至能長達數十年，因而價格始終居高不下。可在這個不知名的小山溝裡，竟有這麼大的開山花田，開墾和培育所耗費的人力物力不可估量。

若是将這一片花田全部拿去煉藥，恐怕讓整個寒州、甚至是大涼州的人全部陷入幻境，也不過是輕而易舉。

聞非還沉浸在驚詫之中，一直趴在她腳邊的大黃狗卻倏然叫了起來，驚得漫山花葉均是一顫。她回過神，彎腰安撫性地拍了拍大黃狗的頭，可那狗卻不知怎的越叫越大聲，眼看着就要演變成仰天長嘯了。

聞非被嚎得耳朵疼，正要蹲下去看看狗子到底是怎麼了，一道蒼老低沉的聲音忽的在她背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