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住聞非的小姑娘名喚小晴,是曹禾村現任村長曹奉的孫女。
小晴的父親曹奇是曹奉的老來子,雖然自小體弱多病,性格怯懦,但曹奉依舊對他千依百順,後來更是花了重金從外頭給兒子聘來一個身強體壯的女人做妻子。
這位少夫人看上去容貌姣好,知書達理,隻可惜是個啞巴。她剛到曹禾村那陣子看着雖有些懵懂,卻下意識般十分抗拒周遭的一切,包括她的丈夫曹奇。
可曹奉怎能眼看着自己的兒子受委屈,便使了些手段,很快他這位兒媳婦便乖順地承擔起應盡的本分,成親後不久便懷了身孕。
曹家父子倆大喜過望,各種補品流水般送到少夫人跟前。然而十個月後,呱呱墜地的并非曹奉心心念念的大孫子,反倒是一個白嫩的女嬰,便是小晴。
據聞曹奉當夜就大發雷霆,連帶着整個曹禾村整整三個月都陷在惴惴不安中。幸好,三個月後村長兒媳再次傳出有喜的好消息,村民們才略略松了一口氣。
然而不知是頭胎生産後休養不足,還是因為曹禾村常年氣候陰冷,這一胎竟沒有保過兩月。
自此之後将近十年那位少夫人都沒再傳出懷胎的消息,直至三年前曹奉的母親、曹家老太太不知從哪裡求來了一個偏方,力排衆議,用到了自家孫媳婦的身上。
曹禾村的來曆早已不可追,唯有一小部分耄耋老人依稀記得小時候為了躲避戰亂跟着家人四處逃難,偶然尋得了這片群山環繞、面朝幽河的遁世離群之地。村中甚至沒有編纂方志和族譜的習慣,關于這片土地的所有故事僅存在于村民們的記憶之中。
因而也無人知曉,曹禾村為何如此忌憚行醫用藥之人。
曹禾村内連位像樣的大夫都沒有,平日裡村民們若是身子不爽,便隻能喝一碗滾燙的蔥姜水,大被蒙頭睡一夜,祈禱上天眷顧。
這地方數十年如一日的與世隔絕,許多村民甚至都不知道世上還有所謂醫藥一說,自然也不會有什麼意見。可曹老太太這麼一折騰,鬧得村中人盡皆知暫且不論,用了這偏方的少夫人竟還真的再次傳出好消息。
一時間,曹禾村衆人又驚又疑。
然而,少夫人這一胎屬實古怪。她本是一位纖瘦的女子,之前又損傷了身子多年,可懷的這一胎卻長得飛快,三個月時便已經長成了約莫六個月的胎兒大小,這若是放在平常的村莊中恐怕早就傳出些不堪入耳的傳言了。
等到接近八九月的時分,少夫人甚至無法走動,起居飲食都隻能在床上進行。聽近身伺候的婆子說,少夫人那肚子大得驚人,為她沐浴時能看到整個肚皮都被撐得血絲爆裂,青紫一片,看着吓人得緊。
甚至有聽信鬼神的人悄聲說着,這一胎怕不是當年少夫人落的那一胎回來了。
可是即便如此,曹奉依舊沒有到外頭請郎中回來為自家兒媳看診,這好不容易求來的一胎究竟能否生下來,竟全靠她自己的造化。
*
算起來,聞非來到曹禾村已是第二天,但還是第一次走進村莊之中。
此時已将近巳時,曹禾村街頭一片熱鬧,聞非跟在小晴身後,二人步履匆匆,穿街走巷。可奇怪的是,村長的孫女帶着一個生面孔一路走來,遇到那麼多村民,竟無一人上前查問,聞非甚至沒有接受到哪怕一個好奇的眼神。
這是一個“與世隔絕、從無生人”的村落應有的景象?
“聞大夫,咱們得走快點,我阿娘病得太重了。”
小晴年紀雖小,可說話做事都十分穩重,眉目間滿是對母親的擔憂。她也是第一次見到“大夫”,從小被灌輸的觀念讓小晴對聞非半信半疑,隻是母親和腹中的弟弟危在旦夕,讓她不得不催着聞非快走兩步。
聞非應了一聲,跟緊了小晴的腳步。小姑娘步子小,走得再快也不過是她跑兩步、聞非邁一步的區别而已,絲毫不影響聞非邊走邊觀察周邊環境。
這曹禾村方圓不算大,屋舍林立,人戶加起來雖不過百人,在這偏僻的北境也算得上不小的村落了。
與寒州城相比,曹禾村中的房屋樣式、村民的衣衫以及口音都更為接近北陀,尤其是村民說話的語調,像極了一個北陀人初學大晟官話時,費力模仿發音的模樣。
可聞非仔細觀察了他們說話時的脖頸,肌肉發力流暢,面部表情自然,确實是很正常地在說話,興許隻是受了這一帶方言的影響。
正如曹阿伯所說,這曹禾村中竟真的一家醫館藥鋪都沒有,連街頭叫賣跌打膏藥的小販都看不到一個。除此之外,酒館食肆,客棧茶樓,應有盡有,與尋常小鎮街道别無二緻。
……這究竟是什麼奇怪的講究?
聞非的記憶力向來極好,堪稱過目不忘,可惜除了遊記方志以外什麼書都不愛看,從前背醫典的時候整天偷懶,可每次抽查都能倒背如流,沒少把瘋老道氣得吹胡子瞪眼。
她的眼神飛快地掠過每一個曹禾村民,在内心默默對比他們的特征和異同,很快便發現了端倪。
這些村民的打扮大同小異,可從骨相、口音和肌肉的形态來看,大緻可以分為三類——
第一類是普通村民,外貌看上去與寒州城中百姓差不多,隻是身形更為纖瘦,大概是常年受陰冷氣候影響所緻。這些人神情疏朗,相互之間看着十分熟悉,甚至相貌都有幾分相似,可能祖上都有親;
第二類人的相貌則更為接近中原地區,皮膚白皙,四肢修長,多是年輕女子,當然也有少數幾個男子。她們大都跟在某位普通村民身側,或是同擔貨物,或是交臂同行,看着關系十分密切;
至于第三類人的外貌與第一類相差無幾,看似與普通村民渾然一體,可總在不經意間露出銳利審視的眼神,全身肌肉緊繃,不住打量着每一個過路的村民。這些人大都是街頭的肉販或是獵戶,最大的特征就是手裡都拿着“武器”。
聞非回憶着她來到曹禾村後見到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