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嬷嬷既然是懷月公主的貼身仆從,想必也曾是北陀王宮中經年的老人,見過的大風大浪不在少數,可此時聽了聞非的話卻吓得面無血色。她雖還極力維持着身體不動,可顫抖的雙手早已将她的驚懼暴露無遺。
懷月公主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方嬷嬷恰巧此時擡頭對上了主子的眼神,當即垂頭閉目,雙手握拳,縮進了寬大的籠袖中。
懷月公主轉過頭問道:“聞大夫方才的話是何意,那個姓張的是誰,又與方嬷嬷有何關系?”
聞非一手撐着臉,一手把玩着茶杯,笑道:“殿下之前隐居西山,恐怕不知道前段時間與寒州毗鄰的大涼州剛發生了一樁大案,前任大涼州長史李隆、司馬梁顯竟與天香樓掌櫃張龍路暗中勾結,利用北陀秘藥引出火縷蟲,險些釀成大禍。公主不妨猜猜,這珍貴無比的秘藥,是如何落入一個地方酒樓掌櫃手中的?”
聽聞北陀秘藥出現在大晟境内,懷月公主不禁柳眉一挑。
雖說煉制秘藥的原料開山花産量稀少,可在揮金如土的北陀王族眼中也算不得多麼珍奇之物,隻是北陀國禁止秘藥外傳,這大晟境内的一家酒樓究竟是如何得手的?
“聞大夫的意思是,這位張掌櫃的秘藥來源與方嬷嬷有關?”
聞非道:“聽說大涼州新任刺史大人接手這樁案子後日夜追查,可諸多線索到了寒州界便齊刷刷斷掉,隻查出張永路的上家是北方某位姓方的婦人。方才在院中與曹老夫人起了争執,我還奇怪這麼小的村落,竟有一位身手如此了得的老夫人,這老夫人還恰好是一位姓方的嬷嬷,殿下說這是不是巧得很?”
懷月公主也拿起一個茶杯把玩着,“如此說來,的确湊巧。隻是聞大夫說的這些不過道聽途說,并無實據,又如何證明那位涉案的方夫人就是方嬷嬷?”
聞非唇角輕勾,“單憑一個姓氏自然證明不了,真正讓我确定的,是方嬷嬷的手。”
手?
方嬷嬷下意識低頭,目光冷不丁落到了自己的小指——與常人不同,她的小指少了一節。平日裡曹老夫人無須見客走動,雙手藏着籠袖之中,若非特地留意,普通人根本察覺不到這一點異常。
聞非上下打量了幾下懷月公主,“雖不知公主當日曆經何等艱辛才逃出生天,想來定是兇險萬分,完全沒有時間欣賞過這座華貴的公主墓吧?”
陵墓的主人眯了眯眼,沉默不語。
“當年北陀王族不知出于何種目的,不僅将墓址選在寒州,還聘了一群當地匠人,按大晟國的規制為殿下修建陵墓,甬道兩側和地宮内部盡是精美絕倫的壁畫與石雕,千百年後若是被後人看到,定會奉為絕世珍寶……”
懷月公主打斷她:“你究竟想說什麼?”
聞非絲毫不惱,繼續道:“按大晟規制,墓中所繪壁畫一般都以墓主人為主角,伴以生前親屬、陪葬俑人等,畫中内容不外乎墓主人死後羽化成仙之類的。不過在殿下的陵墓中,所繪壁畫上除了披金戴銀的殿下本人以外,旁邊陪侍的女使們的右手小指全都缺了一節,這些女使的骸骨也基本都在地宮耳室中被發現了——唯獨少了一具。”
“壁畫上最靠近殿下的是一位貴族夫人或是高階女使,原本我還猜是不是殿下的某位姐妹,可如今,”聞非的目光落到了方嬷嬷的臉上,“雖然易了容,可從骨相上看,那壁畫上的高階女使就是我面前這位方嬷嬷。她既出現在壁畫之上,當時定然也陪葬入了墓,然而殿下從假死狀态中醒來,卻隻能孤身面對偌大的地宮。難道殿下不好奇,她是如何在你之前活着離開墓穴的?”
聞非本人自然是沒有踏入過那座地宮的,之所以能說得如此有闆有眼,完全歸功于過目不忘的謝辰陽,以及“從小”熱衷于在她耳邊聲情并茂講話本的瘋老道,再加上聞非那副冷漠又帶點戲谑的神情,一時間還真把面前的主仆二人唬住了。
懷月公主依舊沉默,好似還在思索聞非的話,可一旁的方嬷嬷跟随公主多年,深知這位殿下乃是一位面若桃花、心如蛇蠍的主,頓時吓得跪倒在地。
“公主!公主開恩啊!奴婢……奴婢當年是真心願意為公主殉葬,隻是……”
“隻是什麼?”懷玉公主的語氣涼涼。
說起來曾經的方嬷嬷也算是個忠仆,畢竟當年她确實自願陪葬,并心甘情願服下了湯藥。隻是等她再次睜開眼,卻發現自己非但沒有去到陰曹地府,也不在陵墓之中,身邊還盡是其餘陪葬宮人的斷肢殘骸。
正當方嬷嬷被吓得魂不附體之際,一個身穿月白長袍、頭戴饕餮面具的男人貿然出現,聲稱公主已然入葬,隻要她日後替他們辦一件事,便可活下去。死亡這種東西,無知時或許可以欣然上路,但嘗試過一次後便很難再來一遍。方嬷嬷多年來龜縮在這曹禾村中,實在很難說究竟是由于愧疚,還是膽怯。
“奴婢、奴婢隻是一時糊塗,雖然苟活于世上,卻也隻敢守在寒州附近為公主遙遙守墓,此前一收到公主還活着的消息,奴婢便立即着手準備為您解毒洗髓了!請公主明鑒啊!”
至于真正的曹老夫人,恐怕早已與環繞曹禾村的幽河融為一體了。
聞非忽的想起了什麼,冷笑道:“當夜我被聶五推落懸崖之時,他口口聲聲說什麼‘國師恭候大駕’,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在大晟邊境建立這與世隔絕的曹禾村、開辟開山花田、甚至暗中指使方嬷嬷的都是這位‘國師’。殿下可認得此人?”
說着她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懷月公主的臉,見對方眸光閃動,便心中有數,繼續道。
“雖說我不知殿下當年忽然‘暴斃’的緣由,殿下死裡逃生,興許一開始的确不在那人的計劃之中。不過對這般人物而言,後來殿下暗中在曹禾村培育血花洗髓,又算計遊魚舫,帶着阿楊潛逃至此,你真覺得那背後之人不知情?指不定早就有人通風報信了。”
聞非的話說得意有所指,方嬷嬷更是吓得語無倫次,“公主明鑒,真的不是奴婢!自從收到您的傳信,奴婢再也沒有與國師一派聯系過!奴婢可以對天發誓!”
聞非噗嗤笑了:“還真有國師這個人啊。”她不過是根據現有信息胡謅一通,沒想到還真詐出線索,倒是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