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衛盛的腳程快,沒一會兒,謝枝梨便同他一起站在了三清山主峰的大門前。
衛盛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下,随後才偏頭看向站在自己身邊,尚不及他肩高的人兒:“感覺如何?”
“你想聽我說什麼?”謝枝梨連半寸餘光都吝啬給予他分毫。
面前的山門巍峨雄壯,青山在後延綿,似有一半直入雲霄。
“就那件事。”
衛盛說得隐晦。
謝枝梨卻是一下就懂了。
“你不信我?”
她仰頭看去,姣若春水的盈盈眉眼間蔓上笑意。
青山白雲在她身後遊動,映襯着滿滿當當的山岚。
撇去别的不說,謝枝梨的顔色當真了得。
不是那種昳麗到至極的美,是溫軟無辜到極緻的明麗。
“怎會。”衛盛如此說道。
謝枝梨輕笑:“說白了,你就是不信我。”
“衛少主,我這人有時候雖說不好說話了一些,但我答應之事,是絕對會做到的,何況,我還收了你的東西。”
“拿人錢财,替人消災,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
衛盛颔首:“并非是不信你,隻是此事事關重大……”
“能有多重大,不過是個稍許受寵的弟子罷了。”謝枝梨說着,餘光卻先一步看見跟在他們身後氣喘籲籲爬上來的柳念之等人,“我所言之事,衛少主好生考慮一下吧,你們衛氏家大業大,想做什麼都很容易動手腳的。”
“屆時,我一定站在衛少主這邊。”
衛盛還想說什麼,但謝枝梨已經飛快撂下一句後,就朝柳念之等人走了過去。
“今日多謝衛少主了,告辭。”
衛盛看着飛身過去的謝枝梨,目光很快就掠過柳念之等人,看着謝枝梨對她們的熱情,心下按下稍許的羨慕。
隻是這份羨慕還沒持續多久,衛盛就瞧見一向不理人的修羅殿中子弟突然就朝謝枝梨他們走了去。
想起大陸上那些盛傳的傳言,衛盛在原地遲疑片刻,也還是走了過去。
在這遇到靳玉宸等人,謝枝梨并沒半點吃驚,畢竟四洲大比就是一場精英賽,像靳玉宸這種少年天才,怎麼可能會不出現。
而在面對他的時候,謝枝梨也完全沒有坑了他一把的愧疚,依舊大大方方地同他打招呼。
“靳少主,許久不見。”謝枝梨揚着笑臉,“自天星林一别,近來可好。”
靳玉宸覺着自己就沒見過比謝枝梨還要面善心黑的人。
這一刻,他甚至就連最虛假的客套都不想同她維系。
“托十一姑娘的福。”靳玉宸高大的身影幾乎要遮住謝枝梨,許是逆光的原因,又許是他本身就長得有些滲人,此時笑起來更是陰森森的,“靳某很好,就是不知道十一姑娘打算如何補償靳某。”
此話一出,柳念之等人可以說是一下就将目光彙聚在她身上。
衛盛眼皮一跳,立即上前幾步将謝枝梨擋在了自己身後:“靳玉宸,你要臉不要?竟然來威脅一個小姑娘。”
靳玉宸看着衛盛一副要給謝枝梨出頭的神色,立即就冷哼一聲。
謝枝梨安安靜靜地站在衛盛的身後,就像是默許了他的出頭一般。
“愚蠢。”靳玉宸聲音很冷,神色也帶了幾分輕蔑。
衛盛餘光瞥着他身後側的謝枝梨,其實有片刻的遲疑,但在對上謝枝梨那雙溫軟無辜的盈盈杏眼時,立即又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謝枝梨這人還是很有原則的。
衛盛這樣告訴自己,她一般并不會主動惹事。
“靳少主。”衛盛的語氣也實在是見不得有多好,“我若沒記錯,你同謝家少主也算是知交好友吧,你這樣帶人欺負他妹妹,也不知謝少主知不知曉。”
靳玉宸聞言抵不住冷笑:“那你不如問問謝枝梨她都做了什麼!若非是看在謝懸北的面上,她早被我們修羅殿追殺,豈有今日還能站在我面前同我一争長短!”
“靳少主,技不如人也不能這樣污蔑人吧。”謝枝梨從衛盛的身後伸了個腦袋出來,笑盈盈地說道,“再言,你如今不也好生生地站在這兒嗎?”
“技不如人?”靳玉宸簡直要被謝枝梨這一番話給氣笑。
“是呀!”謝枝梨笑眯眯的,“不就是我們搶靈草的時候,沒有搶過我嘛!靳少主至于念念不忘到如今嗎?”
聽見這話,除了知曉一點内情的柳念之,其餘人乃至衛盛皆是一臉指責地看着靳玉宸。
靳玉宸簡直要被她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給氣吐血:“謝枝梨,難道不是你禍水東引嗎?”
“你采了靈草跳下懸崖,獨留我們單獨面對築基修士!你現在好意思說是我們技不如人?”
面對靳玉宸的質問,謝枝梨依舊顯得雲淡風輕。
倒是原先擋在她面前的衛盛就像是踩着了自個尾巴似的,差點沒跳起來:“什麼?謝枝梨,你自個都是築基期,你怎麼好意思讓别人替你擋的?”
謝枝梨莞爾笑道:“我當時面對的,可是兩個築基了,我殺了一個,重傷了一個,以靳少主與修羅殿的能耐,難不成還真在他身上吃了大虧?不見得吧。”
“你拿了東西就走,你說呢?”
柳念之幾人大概知曉是什麼東西了。
就是她沒想到謝枝梨會膽子大到去坑靳玉宸。
她站在謝枝梨身後,死命拽着謝枝梨的衣袖,示意她可收斂點吧,修羅殿雖特立獨行,不喜與其他門派打交道,但也不代表他一個交好的門派都沒有,何況靳玉宸常年在大陸行走,交好的友人更是數不勝數,柳念之可不想大比還沒開始,謝枝梨就先成了那個靶子。
“靳少主真小氣,誰讓你一開始,想和我争的?”謝枝梨歪着腦袋,溫溫柔柔的一笑,“真是抱歉了呀,靳少主。”
“我這人沒什麼良心,偏生記仇又小氣。”
靳玉宸被雲枝的話給堵得有些不知該怎麼說。
他甚至都想着謝枝梨會死不承認,自己會和他在這兒争吵幾個回合,誰知謝枝梨還真是不按常理出牌,竟然就這麼直截了當地承認了。
倒是衛盛轉身看了眼被自己護在身後的人兒,他覺得自己替她操心真是多此一舉。
他怎麼就忘了當時謝枝梨對付他時,那副咄咄逼人的嘴臉呢?
謝枝梨卻絲毫沒有閃躲地迎上他的目光,展眉一笑。
“行了,别堵在這了,一會兒你們衛家就該出來尋人了。”謝枝梨繞過衛盛往前走,靳玉宸緊随其後,差不多是與她并肩。
“跟我幹嘛?”
“去見你哥。”
謝枝梨沉吟了下,偏頭看向靳玉宸:“靳少主不會這般小肚雞腸吧?”
“十一姑娘這是承認自己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謝枝梨聞言,也是輕輕一笑:“有沒有可能,是我對靳少主的知之甚多了。”
靳玉宸低頭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同小屁孩一般見識。”
“真可惜,你輸給了我這麼一個小屁孩。”謝枝梨對自己的年齡小這件事十分坦然,并且給人一種十分引以為傲的感覺,“靳少主說出來,也不怕丢人哦。”
衛盛在後面聽這兩人打嘴炮,聽了一路後,終究是沒忍住轉頭問了柳念之一句:“謝枝梨這嘴這麼刻薄,她就沒被人給收拾過?”
聞言,不單是柳念之,賀玉珏幾人也都跟着沉默了好一會兒。
半晌後,才聽柳念之道:“有沒有可能,都是她收拾别人。”
衛盛:“……甚是有理。”
柳念之噗嗤一笑,墊着腳拍了下衛盛的肩:“往好處想,最起碼這位大小姐矛頭對準的不是你吧。”
“謝謝,并沒有被安慰到。”衛盛剛說完,倏地就聽前方傳來一道格外激動的女聲,溫軟悅耳,甚至還有幾分甜滋滋的感覺。
他恍然擡頭,就見謝枝梨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謝懸北的懷中,靳玉宸一人被她抛在了身後。
“謝懸北來了。”衛盛看着拉着謝懸北撒嬌的人兒,人也難得沉默了下,随後才慢慢吞吞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謝枝梨還會撒嬌?”
“人家一個小姑娘,撒撒嬌不是很正常的事嗎?”柳念之奇怪地看了衛盛一眼,有些不明白他是怎麼想的。
衛盛實在是沒法将她和撒嬌這樣的詞聯系在一起,他跟在柳念之身後過去,在聽見謝枝梨一口一個“阿兄”,一口一個“阿兄我好想你”這樣的話時,神色亦有幾分難以言說。
“謝懸北知道謝枝梨在外時刻薄得欠揍嗎?”
柳念之:“……我隻知道,你或許要被揍。”
衛盛下意識擡眼,果然瞧見謝枝梨那要殺死人的目光不偏不倚地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自知理虧地摸了摸鼻子,朝後退了一步,讓賀玉珏擋在了自己的身前。
好在謝懸北并沒注意到謝枝梨同衛盛之間的眉眼官司,他隻是摸着謝枝梨的頭,一臉的激動。
靳玉宸隻覺得謝懸北就是個眼盲心瞎的家夥。
就謝枝梨這嚣張刻薄又狠毒的樣,他覺得謝懸北該擔心擔心其他人,以後該準備怎麼登門緻歉。
比如,他。
同謝枝梨叙舊結束,謝懸北這才瞧見了跟在自個妹妹身後的幾人。
“阿宸。”謝懸北沒想到自個好友竟然也會在其中,他喚了一聲後,這才同衛盛等人打了招呼。
幾人見禮後,靳玉宸剛想開口,就發現自己的腳尖蓦地被人踩住。
他疼得腦門的青筋抽了抽,低頭看向那隻踩在自己腳背上的人。
很小巧的腳,鞋尖嵌着一粒明珠。
順着往上,便能見這雙秀美的鞋子的主人到底長什麼樣。
見着是她,靳玉宸真是一點都不意外。
他唯一意外的就是,謝氏家風清正,怎就養出了謝枝梨這麼個東西來。
謝枝梨笑得眉眼彎彎,但威脅的意味卻不言而喻。
“怎麼了?”謝懸北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遊移片刻後,倏然恍然大悟,“梨梨,你同阿宸認識嗎?”
“梨梨?”衛盛覺着這個稱呼十分可愛,當即也跟着喚了一聲。
得到的,顯然是謝枝梨的冷眼。
衛盛輕咳一兩聲後,繼續将自己的身子略微藏到了賀玉珏的身後。
“嗯嗯,這次外出意外同靳少主相識,沒想到他竟然還是阿兄的好友了!”謝枝梨笑得乖巧,整個人軟軟糯糯的,就像白面團子,“靳少主都沒與我說了。”
說完,謝枝梨就瞧見了靳玉宸似笑非笑地目光。
謝懸北溫和的笑着:“原是這樣。”
“多謝阿宸。”
瞧着謝懸北一闆一眼地給自己行禮道謝,靳玉宸勉強笑着扯了下嘴角,但到底沒揭穿謝枝梨的小把戲。
“不客氣,你妹妹便是我妹妹,我既遇到,自當護佑一二的。”
謝枝梨扯着謝懸北的衣袖:“阿兄我很乖的,才沒在外面惹事。”
“既沒惹事,那你同劍閣是如何起了摩擦?”
謝枝梨餘光瞥着身後的柳念之,軟着聲音撒嬌:“是他們不要臉,先搶了柳姐姐的東西,我瞧不過去,這才同他們起了争執,于情于理,錯都不在我。”
衛盛昨兒雖是沒在,但多少是有聽聞的。
謝枝梨态度嚣張到差點沒将劍閣的那位大弟子給氣死,同她如今所言,可是沒半句搭得上。
“是我不好,連累了十一姑娘。”柳念之聞言也趕緊出聲,“真是對不住。”
“就是,都怪柳姐姐。”謝枝梨緊随其後地出聲,換來的當然是謝懸北的一個瞪眼。 她笑着聳了下肩,聽謝懸北同柳念之說着抱歉。
靳玉宸倒是知曉兩人關系好,但的确沒想到謝枝梨同柳念之的關系,竟然比他所想,更好一些。
“好了,我們擋在這兒說話也不是個事,大比馬上就要開始,我們先進去吧。”賀玉珏見狀出聲。
要是再由他們在這叙舊下去,大概等大比開始,他們都不一定進得去。
謝枝梨聞聲趕緊對幾人揮揮手,挽着謝懸北的手臂便率先往裡走。
“這小東西……”靳玉宸輕笑,“還真是有夠無情的。”
衛盛聽見靳玉宸的話,不可置否地一笑,同柳念之等人告别後,便也離開了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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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同阿宸交手了嗎?”
剛一走遠,謝懸北溫和的聲音便在耳側慢慢吞吞地響起。
謝枝梨并不意外謝懸北會知曉,她聳了下肩:“算是吧,不過我倆并沒交手,我隻是小小的,坑了他一下。”
謝懸北隐約能摸清謝枝梨的性子,他笑着将伸到自己面前的那隻手給牽住,就像很早以前她還在蹒跚學步的時候:“不隻是坑了他一下吧?”
“父親傳信,讓我幫我柳念之的本命劍開刃,開刃的東西裡有一味靈草,靳玉宸想同我搶,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出手,就被其他人搶了先,我打不過,便丢了一人給靳玉宸對付。”謝枝梨說道,“他是修羅殿少主,暗中保護他的護衛隻多不少,對付一個散修而已,他肯定沒什麼問題。”
“隻是散修?”
“……築基期的散修。”
謝懸北倏地歎了一口氣。
他垂眼看着謝枝梨,不太明白老祖到底是怎麼教的。
将他好好地一個妹妹,教成如此不擇手段的模樣。
“阿兄是覺着我做錯了?”謝枝梨見謝懸北沒出聲,不由小心翼翼地問道。
“的确錯了。”謝懸北說話也沒拐彎,而是直言,“若是那日,阿宸身側無人,他死在散修手下,你又當如何?”
謝枝梨感覺自己的眼皮是跳了又跳。
他技不如人能如何?
不過這話她沒敢出口,謝枝梨乖乖地垂眼,鼓起了腮幫子:“梨梨知曉了,日後定然不會如此。”
“梨梨,你還小。”謝懸北語重心長地拍了下她的肩膀,“等晚些時候,你随我一起去找阿宸道個歉,好嗎?”
謝枝梨沒有半點不願地點頭:“嗯嗯,都聽阿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