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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中原殺氣未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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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晚江南望江北,寒鴉飛盡水悠悠。

江邊長亭,蘆葦依依,酒水已燒開。

沸騰的水“咕嘟咕嘟”地頂着紅泥蓋子。

楊育寬難得喝酒,今天這一身素衣穿戴潦草,仿佛是剛從榻上爬起的。

他一邊盯着盞子裡的濁酒,一邊摩挲着石桌上的信箋。

單就信箋上那力透紙背、濃墨出格的字,也能想見寫信之人不平靜的心緒。

這信箋是從淮安飛鴿傳來的,由現任漕台陸東樓親筆所書。

陸漕台的字從來都是一手端方肅穆的顔體,或許是小時候被書墅先生逼出來的,縱使案牍勞形,也不潦草。

隻是這一回從江北送來的信箋上,竟然是一副狂草,足見他心中郁氣不平。

信的内容更不必提,上來第一句就是“汝等知漕船緊急,視非親臨,因循怠玩”。

後頭連用三問“職掌安在”,末了添上一句“鮑府台頗擅騰挪之術,予素知汝才,必能習之”,可謂陰陽怪氣。

鮑冕的“騰挪”,是把州府官安定難民的擔子騰出來,甩給了漕運部院,楊育寬等人的“騰挪”,卻是擅離職守,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楊育寬将盞中酒一飲而盡,扶案站起來,身子猛地一顫。

幾日前,他晨起問了書辦,才知胡寶生一早便收拾包袱離開了。

他不知緣由,匆匆撐了傘去找人,好不容易趕到渡口。

“嗚——”号角長鳴,是開船的聲音。

細雨蒙蒙,落葉四散一地,他久立岸邊,遙遙相望。

輕舟已不複,況複舟中人。

他二人相處僅僅半月,如今收到陸放籬手書,楊育寬才知胡寶生竟如此重義氣。

胡寶生獨自折返淮安,一人将罪名扛下,扪心自問,這事若換了他,他是做不到的。

這些日子,他獨守江南,等着江北的消息,也愈發坐不住。

自胡寶生離開那日起,他心裡便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

回江北複命扛下所有罪責,最後落到身上的結果,被罷官、被免職都是輕的。

他們擅用漕船,依照陸放籬外寬内忌、立政以威的一貫行事風格,早就定罪革職了,可這回陸放籬在信中如此盛怒,卻全然不提及處置,實在是反常。

要麼是因為胡寶生由陸放籬一手提拔上來,他欲下重罰,于心不忍,隻能再拖幾日;要麼是他們這回犯的大罪無法議定,還要上奏朝廷。

無論哪一種,都不是楊育寬想看到的結果。

他在亭子裡不安地踱來踱去.

隻覺得冷汗涔涔而下,如細小蟲子悠悠爬過,所到之處,衣衫盡濕。

過了半晌,他不但坐不住,更是站不住了,非得到外頭去走走。

熟料剛走出石亭,便見士卒匆匆上前。

楊育寬定了定神,勉強鎮定地咳了一聲。

“什麼事?”

士卒拱手一禮,神色恭敬。

“郎中,湖州沈家沈叔谒,今日在松河河口帶着商隊入浙,卑職在他的船上搜出了一百斤私鹽。”

楊育寬微微一怔,臉色變了變,“他人在哪兒?”

士卒低下頭,“在外頭,已經拿家夥拷起來了,您看是帶到江北處置,還是……”

楊育寬沉吟片刻,目光銳利一掃,“把人放了。”

士卒猛地一怔,送上門的私鹽販子怎麼就這樣給放了?

他心中大為不解,轉念一想,這回明明是人贓并獲,如今把人放了,難道贓物也要還給那厮?

楊育寬瞥了那士卒一眼,仰起頭,晦暗的天光落在他的臉上,像是浸在深深的水池中。

他的語氣也染上了些暧昧的意味,“沈老闆是熟客,一百斤鹽都帶回江北,它的主子自會來領。”

話音落下,初冬的寒氣貼着四下竹木呼嘯而過,卷起地上纖塵。

士卒仍站在原地。

楊育寬微微蹙眉,“還有什麼事?”

語氣中發散着隐隐怒意,士卒心神一凜。

“還、還有一事,那位會造船的姑娘,正好跟在逃出來的延平難民裡頭,已經找到了。”

楊育寬微微一怔,心裡忍不住舒了一口氣,臉上浮出淡淡笑意。

這算是他這麼多天以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他不由輕輕拍了拍士卒的肩膀,聲音軟下去,“做得好,帶她過來。”

夕陽西下,落日餘晖,白日的暖氣四散而去。

冷風恍如一把極鈍的長刀,一點一點地刮着皮肉與骨骼。

楊育寬獨坐亭中,恍若一根快要燃盡的蠟燭,在蕭索中支撐着孱弱的身軀。

冬風掃走了秋季的涼爽,隻餘下肅殺。

黃葭被兩個士卒押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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