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皮膚很白,超過大多數女孩的那種,大半張臉被黑色擋風面罩遮住,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透着不耐煩的冷淡情緒。
白初晨微微怔愣。
自己明明幫了他,他對自己卻仿佛充滿敵意。
兩人目光短暫交彙,男生終于出聲:“多管閑事。”
多、管、閑、事……
救命之恩換得的回報,居然會是一句抱怨?
白初晨動作一頓,旋即又繼續埋頭挖人,并沒有因為這句話而中斷救援,生死攸關時刻,她做不到見死不救,隻求自己心安也好。
男生依舊毫無自我掙紮意識,閉上眼睛一動不動,仿佛眼前生死與他無關。
真是怪人。
白初晨不理他,準備挖到肩膀以下,露出胸腔保證他可以呼吸後,就下山找工作人員,同時,她慶幸自己今天上雪道穿戴的是雙闆,在野地,雙闆更具靈活的行動力。
氣氛詭異的寂靜,白初晨沒忍住再去看他。
她目光凝落在對方眼睫下方的一片陰翳裡,略微思忖,忽然想通了什麼。
或許……
眼前的少年,一心求死。
白初晨沒有按照先前所想,将人挖出一半就做甩手掌櫃,她救人救到底,繼續挖,直至将人從坑裡全部拖拽出來。
兩人仰躺在雪地裡,一個氣喘籲籲,一個目無聚焦。
白初晨:“你這麼年輕,有什麼事值得想不開,你不想想你家人嗎?”
男生不說話。
白初晨歎口氣:“走吧,我看着你下山,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不會對外講。”
“我腿動不了。”
“啊?”
白初晨這才知道,他先前腿部就有舊傷,這次不管不顧野雪竄林,是在咬牙挑戰極限,發洩情緒,待心頭繃緊的那根弦松了,痛感鑽心,當下已經一動不能動。
“雪崩區域不能久留,我先把你拖到高級道附近,然後再下山找人幫忙,行嗎?”
男生又不回複了。
他呆愣愣地看了看自己的右腿,又去看自己的雪闆,目光帶點茫然。
白初晨無奈,對方不回答,她隻好按照自己的想法來。
剛才渾身用了大力氣,這會兒手臂顫巍巍的使不上勁,白初晨硬撐起身,心想這段路總共也沒多遠,可以堅持。
然而禍不單行,周圍崩雪鋪得太厚,将原本的地形覆蓋,她不知道自己是哪一腳踩空,身體急速下沉,直直往岩縫深層滑墜,左臂重重砸到岩壁上,身體卡停同時,她牙關咬緊,已經痛得渾身痙攣,說不出話。
“喂,你怎麼樣?”
聽到聲音從頭頂傳來,白初晨緩了好久才出聲:“你,你動不了,我又卡在縫裡,這裡是野雪道,不會有人過來,我們會不會死……”
“你不會死。”
男生語氣笃定。
白初晨眼淚忍不住掉落,是疼,也是怕。
上面好久沒有聲響。
白初晨喊人,沒有人回應,她擔憂對方會不會已經昏倒,天寒地凍,她哭到腦袋發漲,整個人幾乎恍惚之時,隐約有聽到救援聲。
“在裡面,就是這裡。”
音量很輕,但她能确認,那就是男生的聲音。
“……我,我在。”
白初晨艱難出聲給予回應。
等她被救援繩拉上去時,她看到男生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立在單闆上,背是微駝的,額頭浸汗,眼神充滿疲憊。
兩人沒有機會再說話。
匆匆離别之時,他似乎是沖她笑了一下。
隔着面罩,她看不到他嘴角是否有揚起的弧度,但能确認的是,他眼底不再一片冰寒。
她被人用擔架擡下山,又經雪場救援隊送往醫院。
三天後,她在奶奶的陪伴下做了手術,傷筋動骨一百天,後續自然是漫長又煎熬的恢複期。
她沒有再見過那個男生,包括住院期間。
聽說對方的家裡人連夜趕來,因為不相信當地的醫療水平,将他直接轉去市區裡最好的醫院應急治療。
白初晨是事過很久才知道,那天,男生強撐腿傷站起,忍受劇痛下山尋援,又硬挺着上山給救援隊指明準确位置,她得救後兩人對視的時刻,他實際已經快撐不住站立。
總歸一同經曆過生死,白初晨内心難免有動容。
尤其想到最後對視那眼,男生低眉駝背的樣子,心中便更不是滋味。
可對方走前托救援隊隊員給她捎了一句話——不虧不欠。
原來是不想欠她人情。
白初晨心中的感動驟減。
假期很快結束,高三下學期的學習進度很緊張,她沒有多餘心思再琢磨其他,慢慢将那場意外忘在腦後。
事情已經過去一年多了。
現在回憶起來,她連對方僅露出過的那雙眼睛都已經快淡忘得差不多。
奶奶乍然舊事重提,白初晨想不明白這事和神秘包裹有什麼關聯。
“不用想,肯定就是那臭小子寄過來的。你去崇市上學的第二個月,他來過家裡找你,把當初你救他的事給我講了一遍,我聽完當即冷了臉,這臭小子不會看人臉色,得寸進尺還想跟我要你的手機号碼,想得倒美,老太婆脾氣一上來,揮着掃帚直接把人趕走了。”
白初晨驚訝:“有這事……奶奶你怎麼不早和我說?”
周奶奶哼聲:“還不是氣你騙我,當初我把人家當作救命恩人似的感恩戴德,結果發現我孫女受傷全是賴他,我這心裡能平衡嗎?”
“那後來呢?”
“後來……他又連續來了三天,态度倒是不錯,我心想考驗考驗這孩子的誠心,結果我剛心軟打算把你的聯系方式告訴他,誰料第四天他就不來了,之後也沒在雪場附近再見他。”
“再然後,就有了這些快遞,我把前兩個包裹打開了,第一件分量最重,是雪闆,第二件是各種滑雪護具,第三件你還沒拆開看,不過我估計也是和滑雪有關的物件。”
聽奶奶說完,白初晨隻覺困惑更深。
她不明白對方這份延遲的友好究竟是什麼意思。
畢竟到現在為止,她甚至還不知道對方長什麼樣子,彼此之間應該連朋友都算不上。
“丫頭,想什麼呢?”
白初晨如實:“在想要不要把東西原路寄回。”
周奶奶堅決表明立場:“你可不許瞎折騰,國際快遞多貴啊,這些有用沒用的東西加起來怎麼也得十多公斤,郵費估計得上四位數,你就是把它們放在院子裡積灰,也比白白浪費這個錢強。”
白初晨歎了口氣。
上千塊,她的确也舍不得。
但不明不白收了這些禮物,又總覺臆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