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殺我诶,”岸上另一人又輕嗔,“您一點兒也不為我擔憂嗎?”
是方妙誠!
遊扶桑明顯地覺察到身側的人手心更攥緊力氣了,她屏息聽着,試圖從聲音裡尋找到蛛絲馬迹。
“妙誠,你明知道她殺不死你。”那人的步子遠了些,聲音還暢快着,“不過,不覺得很有意思嗎?舉目無親的孤女,隔着血海深仇,卻無能為力……真是可憐呢……”
兩個人漸漸離去了。
宴如是洩了力,靜靜坐在水中,好似在為那人的話失神。雖有些刻薄,但确實是對的,她必須承認。
太無力了,緻使她全然不知該怎麼辦。今夜臨時起意的行刺就像一場鬧劇,一個笑話,她拼盡全力,抱着必死的決心,而方妙誠撣撣衣袖,與相好的女子嗔責幾句,完全沒放在心上。
宴如是在水中抱起雙膝,眼底也有些濕潤。遊扶桑輕輕歎了一聲,“她們走了。我們也走吧……日出之前一定要離開往生道,否則便會被留在這裡了。”
而宴如是擡頭看着她,十分莫名地問:“我犯了錯,您會不要我嗎?”
遊扶桑扶起她,“會吧。”她淡然道,“但現在,你跟緊我就好了。”
宴如是吸了吸鼻子,有些疲憊,雙眼通紅。
鬼市子正開,寅時閉,不過一個時辰;眼下孟婆橋一逛,往生道一鬧,也将近日出了。庚盈還有閑情逸緻去集市搶古玩,遊扶桑是一點兒提不起興緻來,她一回頭,見了興沖沖抱着一衆古玩疾跑回來的庚盈,皺眉問:“青鸾呢?”
“青鸾姐姐去看古籍了!”庚盈回,“尊主可是憂心她錯過時辰?我現在去尋她?”
“我倒是不憂心她。她做事比你們都有分寸。”
這裡的“你們”自然是把宴如是也包括進去了。
庚盈拿肩膀撞撞宴如是:“你也是厲害,罵人不罵,殺人提着钗子就撞上去了。緣何不與我們商量呢?”
緣何不與她們商量呢?
今夜不止一人與宴如是這樣說了。但不同于遊扶桑那一問,宴如是此刻的心情十分抵觸。緣何不與她們商量?但緣何與她們商量呢?商量這詞一出,仿似她們是一條船上的盟友,愛着同樣的世間,恨着同樣一個人,事實呢?事實正邪不兩立,魔修喜好殺人,如此問來,不過嗜血嗜殺,愛看熱鬧。
至少庚盈是這樣。
她哪裡關心什麼宴門之禍,抑或真相,更不可能關心因為子虛烏有之事被天下人笑罵的宴清絕。宴如是理解她的不關心,也明白庚盈隔岸觀火實屬正常之舉;但宴如是關心。
關心真相,關心冤屈,關心母親的性命。
她又如何沒與她們商量過呢?到底,遊扶桑也隻會說“那要看宴少主的表現”,什麼表現?欺負人的兩個字,難道還要她真的當真?退千百萬步再講,假設更善意一些的,與她商量,替她分析利弊,權衡輕重——結果就是,做不得。
她殺方妙誠,做不得。她救宴門,做不得。
以命換命輕若鴻毛,都是無稽之舉。
她太無用了,所以什麼都不值當,什麼都做不得。
*
三人在鬼市外與青鸾彙合。
脫離了這森森鬼市,回到浮屠城,天色已經澄明。浮雲萬點,朝霞千裡,是個明朗的晴日。
浮屠殿前分道揚镳,青鸾一步不動,遊扶桑沒詫異,四下屏退,她與青鸾獨坐在殿前小庭中。“是有什麼事要說?”
“回禀尊主,是關于鬼市。”青鸾道,“鬼市本是天成之地,靈氣、怨氣、鬼氣,都按着天地清濁動靜的秩序聚集于此處,有多有少。但我昨日初入鬼市,卻覺得這些氣流些許古怪,仿似有什麼力量要将這些怨氣皆往某一處牽去……”
事實上,青鸾對鬼市的猜疑并不隻是在昨日,大抵三五年前就覺察不對勁,卻從未多想,其一,鬼氣與魔氣都是怨氣的一種,但到底不同,沾染太多反而不利;再者,鬼市與她們魔修也沒有太大聯系,就算真的崩坍,總不能怪到她們頭上來。
但昨日那些稀奇的感覺卻異常明顯,兼以這些日子并不太平,難免會多想。
遊扶桑接道:“你說的這些力量必是人為;如此作為,是有人要控制鬼市,是嗎?”
青鸾:“屬下也是這般猜測。”
遊扶桑意有所指:“隻是猜測而沒有方向,于我無用呀……”
“牽機樓。”不虧是青鸾,不過在鬼市滞留幾刻鐘,居然真的給出了明确方向,“尊主,氣流布置的方向與牽機樓外霧障極其相似,出自同一人手筆。”
遊扶桑一挑眉。
青鸾再道:“原本也與浮屠無關。但屬下隻是在想,或許宴門和牽機樓的計劃從未終止……那麼您身邊的宴少主,極有可能,仍是計劃的一環。”她退開幾步,俯首行禮,“尊主,或許她并不知曉其中原委,又或許,孤山隻是借刀殺人,宴少主亦是無辜……但屬下仍然覺得,讓她跟随您身側,是極大的隐患。”
“尊主,我知曉您念在昔日情誼,極難對宴少主下狠手,是以,我已托庚盈——”
青鸾俯首再拜,眉眼低順,畢恭畢敬道。
“先行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