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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從蓬萊回往浮屠,沿路夏花漸漸褪去,風沙肆虐,驅趕雲層。
惟浮屠殿外那支蘭花安在,白瓷的清紋蜷縮在葉腳,團成一片孤零零的影。
殿門大開。幾日不見,殿内陳設已井井有條,宴如是坐在窗棂邊,借了些許天光在擦長弓,眼見來人,她有些訝異地擡頭:“尊……”
卻是魔氣侵襲,一隻手撫上她雙眼,恰遮住了全部光亮。遊扶桑輕聲道:“得罪。”
宴如是沒有再問。魔氣霸道,卻也照顧了宴如是的狀态,不會讓她難受。
但仍有不解。
如今遊扶桑與宴如是結成血契,理應神脈記憶都可互通。血契裡,遊扶桑為主,宴如是為客,那麼遊扶桑盡管鎖着自己的神識,而可以探知宴如是的。
窺人記憶不是什麼光彩手段,不過遊扶桑入魔百年早忘了什麼仁義道義,她隻是太好奇方妙誠。
宴如是與方妙誠有仇,多次交鋒,應當……
僅僅瞬息,遊扶桑松開了手,她神色輕微地怔住,仿似探得了許多,又仿佛什麼也沒探明白。
宴如是的記憶與她從前所言相差無幾。
許久未回宴門的母親,再次出現時卻背負了盜竊的罪名;青霧霭霭的宴門轉瞬彌漫烽煙;逃亡路上風餐露宿,她撿起路邊一隻半碎的玉镯,茫然擡起眼,浮屠城的魔氣在風沙裡若隐若現。
正道的少主義無反顧紮進浮屠烏煙瘴氣的城樓。
那麼多灰頭土臉的記憶,居然鮮少有方妙誠的身影。隻偶爾幾隻信鴿,寄來一些血肉模糊的玩意兒,以示威脅。
遊扶桑覺得怪異,總以為是哪裡遺漏了信息……
但眼前宴如是與她幹瞪着眼,顯然在等一個解釋。
她看着她,恍若又回到從前後山清雨落下,咫尺間一雙清澈的眼。遊扶桑倏爾有些心軟,“抱歉。我借血契窺探了你的記憶。”
宴如是隐約一愣:“尊主可是懷疑我?懷疑我不忠不誠……”
她說話時脆弱地笑了下,語氣還有些哽咽,眉眼低垂了,沒有從前驕傲的樣子。與魔修結成血契者最是心思不安,到處沒有安全感,生怕被遺棄;莫名離别幾日,再見時也隻等到對方興師問罪似的探查。
換誰都不好受。
遊扶桑看着她,安撫的掌心終于還是落下了。
“沒有的事情。我從未懷疑過宴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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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扶桑回浮屠,被關在書房裡的庚盈如逢大赦。
“終于不用再抄那鳥書了!終于不用再抄那鳥書了!”她歡天喜地重複了好幾句,蹦蹦跳跳回到自己的小屋,春光滿面,環視一周,細數自己的銀針寶器,卻驚覺比印象裡少了些許。
她倏爾冷下臉色,抄起案邊一隻鈴铛甩出房門,頓時聽聞門外有人倏爾跪下的聲音。
庚盈脾氣不好喜怒無常是浮屠人的共識,哪人哪句讓她聽不開心,血濺三尺都是常事。曾有戲言:甯惹扶桑城主,也千萬不要觸這庚盈小鬼的逆鱗。
“是不是你?嗯?還是你?”她一連着揪起好幾個侍者衣領,一雙眼睛裡已經迸出惱火。
侍者跪在地上吓得瑟瑟發抖,她們開始磕頭:“給小的八百個膽子也不敢……”
豈料庚盈也不再追究了:“算了算了,算了!可能是我記錯了。”她擺擺手,松開人,顯然是心情極好,“終于不用再抄書了,要去浮屠塔裡大開殺戒啦!”
她那些毒針功效千奇百怪,無一例外伴随劇毒,稍不慎就是暴斃,旁人避之不及,庚盈也不覺得除開她還有誰能駕馭它們。也許是那幾個魔修偷拿的吧……對着她的護法位置虎視眈眈,哼,趁她正被尊主罰着,來拿她的東西,找死!
庚盈在心裡将那些人罵了百八十遍,盤算着等從浮屠塔裡出來怎麼報複人。
——自然不會懷疑到那位深居簡出的宴少主頭上。
同一時刻浮屠殿中,宴如是依偎在遊扶桑懷前,佯作乖順地道一聲好。
暗處卻眉頭緊鎖,烏黑的發裡一枚短針寒如冷月。伴随着劇毒入體,無盡的疼痛如潮漲層層翻湧,然,功效卻顯著。
功效是……
隐藏,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