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有名無份
祁無憂有時和世間許多女子并無不同,她也認為,隻要某件事未能達到目的,那就一定是自己做得不夠好。
譬如比武輸了夏鶴,便是她在武藝上不夠精進,不夠刻苦。
那夜,她并未回房,而是獨自在書房坐了一夜,複盤自己的破綻。次日一早,她叫來幾個高大威武的男侍衛,讓他們與她對打。
這幾名侍衛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身材雄壯,銅打鐵鑄似的,每一個看上去都比夏鶴孔武有力。但他們一出手,祁無憂就知道他們的武力遠在夏鶴之下。
……
他究竟是什麼人。
祁無憂未用兵器,赤手空拳對付着比她高大粗壯一倍有餘的侍衛,眼前是對方攻擊力十足的拳路,腦中浮現的卻又是夏鶴那四兩撥千斤的打法。
這場打鬥已持續了小半個時辰。溫熱的汗水蜿蜒而下,宛如細細的長蛇在肌膚上附着。沉重的打鬥聲在空闊的殿宇内疾速呼嘯着,站在練武台下旁觀的宮女們皆看得心驚肉跳。突然,祁無憂大喝一聲,倏地擡腿擊中了侍衛的面部,旋即翻身将其制服在地。
一聲鈍響,震得在場所有人無意識一顫。
這是最後一個。
祁無憂幾乎用上了全部的力氣擰着侍衛的手臂,将他死死按在地上。汗水順着她的下颌掉進衣領裡,地毯中,但她仍不滿足。
“剛才你有機會擊中我,為什麼沒有出手?”
侍衛面朝下,艱難回道:“……殿下好眼力,卑職佩服。您是千金之軀,莫說傷您,就是讓卑職這低賤的手碰您一下都是冒犯……現在能讓您壓在身下,已是,已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祁無憂感到惡心。
“滾。”
她一聲令下,驅逐了所有侍衛,然後席地而坐,撐着膝蓋調息。
皇帝和貴妃都不許她上陣打仗,雖練了十年武功,卻一天也沒有派上用場。天底下比她尊貴的人隻有她爹一個,細數下來,隻有夏鶴與她比武時顧慮全無,仿佛真像他說的,有伺機傷她的企圖。
祁無憂正想着他,左右都近前勸慰:“殿下,回房歇息一下吧,您何苦跟驸馬怄氣呢。”
“怄氣?我和他怄什麼氣?”
祁無憂抵死不認。
若被他打敗就遷怒于他,豈不是太沒為人君者的胸懷。
她從地上爬起來,命她們在練武台上擺個木樁,她還要再練。
漱冰和照水一聽都白了臉。
這幾天,祁無憂幾乎把自己關在了這座宮殿裡,除了吃睡都在練武,仿佛走火入魔了似的。她們勸解的話都不知道說了幾筐,但都是泥牛入海,杳無回音。
解鈴還須系鈴人,她們都指望着夏鶴能親自來勸一勸。可這位驸馬大人獨守了幾天的空房,也不覺得自己受了冷遇。每日照常起居,反而比祁無憂不在時還自在,讓人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她們幾個都以為,但凡夏鶴有晏青半分的覺悟,早些來賠禮道歉,根本不會發展到僵持這步。
“驸馬當然跟晏學士不一樣了。他是殿下拜過天地的夫婿,有名有份,自然有正房該有的底氣。”濯雪吃吃笑着,“晏學士可沒有。所以誰更上心,誰不用着急,肯定各有各的道理。”
四人當中屬她腦子最活泛,漱冰和照水都自歎弗如。但驸馬這邊不上心,能開解祁無憂的也非晏青莫屬。
漱冰一面遣人給晏青遞了消息,一面趁服侍祁無憂更衣時說:“晏學士先前來見您的時候,手上纏了許多膏藥,想是舊疾又犯了。奴婢多事,便問了幾句,這才知道,晏學士似是和晏太傅鬧得不太愉快了。”
“長倩來見我?什麼時候?”
祁無憂問完才想起,漱冰跟她提過,隻是她滿腦子都是夏鶴,把晏青來過這事抛之腦後了。
她頓時有些内疚,又問:“因為什麼鬧得不愉快?”
“奴婢也不知情,隻聽說鬧到晏學士要分家,可見不是小事。”
祁無憂蹙眉,定是要問清楚不可的。
好在晏青那邊得了漱冰的消息,當日便再次登門了。
明面上,他自是為着公事而來。況且籌備兵力又迫在眉睫,也不能耽擱。
晏青坐下,先将這些日子籌謀的部分詳說了一遍。
祁無憂看着他柔軟的嘴唇一張一合,他向來溫潤的聲音毛毛躁躁地劃着她的耳朵。
晏青有時懂極了她。她什麼都不用說,他就能全部意會。哪怕是她想不到的事,他也能全部為她安排妥當。
但他有時又太不懂她。和夏氏的聯姻也好,如何建功立業也好,他雖每次都堅定地站在了她這邊,但每次都不能真正了解她想要的。就這次他好不容易支持她改建王師,卻又跟她想的不一樣。
他們兩個好像兩扇錯了位的钿盒,就因為差了一毫一厘,便不能心心相印。
說完,晏青又遞過來一份他寫的方略。
他手上的膏藥還沒拆,祁無憂都瞧見了。
她将那厚厚一沓文章看完,知道晏青要寫完這些東西,需忍受莫大的痛楚。她因此沉默了許久。
可是:“我還是覺得丹華的路子不可行,趕緊跟梁廷議和,把夏元洲調過去才是明智之舉。”
“但到了皇上那裡,就像為夏家說話了。”
“我為夏家說話……”祁無憂不同意:“父皇若真認為我為夏家說話,就是知道這仗不宜再打了。再打下去,夏家就會男的戰死沙場,女的發配充軍!”
“你最會揣摩陛下的心思,不會不知道,他這樣做的意圖本就是打壓夏家。元容夫人的娘子軍一度聲名赫赫,屢立奇功,所以陛下才想把征召女子入伍的權力收歸朝廷,不許他們豢養私軍。”
“我當然知道。可是夏元容未過兩年便廢止了這支軍隊,其中原因你不是不清楚。有這樣一個前車之鑒,怎麼能貿然重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