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詩三百,至情至性。
沈櫻雙手在袖中握成拳頭,微微垂首,似有觸動。
可低垂的眼底深處,卻一片清明。
嫁入謝家,是她最好的歸宿,她理應答應,不應拒絕。
可是,她不信,謝渡會誠心求娶她。
謝渡是什麼人?謝家嫡長子,世族嫡女,王族貴女,沒有他配不上的。
縱使要為謝家籌謀,又何須他屈就?有的是旁支庶脈求着為他效勞。
至于說,感情。
若他并非名滿天下、人人贊譽的謝明玄,或許她會信吧。
沈櫻沉默着,謝渡亦未曾出聲逼迫,默默将手中傘,朝她肩上越加傾斜,遮住呼嘯而來的冷風。
幾片雪花落在他肩上,沾染了濕潤的冷意。
他隻瞥一眼,任由落雪簌簌。
天地之間,一時寂靜無聲,唯餘陣陣風雪卷過。
謝渡送她回到廂房,見到沈惠,方開口道:“伯母,我已命家仆騰出四間廂房,交由伯母安排。”
沈惠極是感激:“真是麻煩你了。”
謝渡溫聲道:“不麻煩,您千萬不要客氣。”
又随意說了幾句後,謝渡言說與法師越好約好講經,便告辭離去。
離開前,目光波瀾不驚掃過沈櫻,未做停留。
沈櫻回過頭,坐在桌前,為自己倒一盞熱茶,沒有喝,握在手中暖手。
沈惠喟歎一聲,白盧奕麟一眼:“明玄隻比你年長一歲,瞧瞧人家的風度禮儀,再看看你。”
盧奕麟理直氣壯:“謝阿兄自幼就是我們當中的佼佼者,再過一百年,我也比不上他。就算是百年之後埋在墳地裡,他的墳頭草也肯定比我們都旺盛。”
沈惠啐了一口:“胡說八道!”
盧奕麟笑嘻嘻按着她的肩膀,讓她坐下:“阿娘,您先坐下休息休息,我比不上謝阿兄,但也不比其他人差,您就别操心了。”
沈惠搖頭,歎息。仔細觀察,眉眼間卻沒失望,反而是寵溺與愉悅。
沈櫻看着母子二人互動,忽而問道:“姑母,您覺得……謝郎君人品如何?”
不待沈惠說話,盧奕麟急道:“這世上絕無比謝阿兄更端方正直的君子。”
活像是被羞辱了心底的偶像。
沈櫻詫異挑眉。
盧奕麟高聲嚷道:“表妹不認得他,我給表妹舉個例子,表妹便知道了。”
“去歲春獵時,我和謝阿兄一組,恰巧碰見一隻懷孕的母鹿,柳家阿兄欲獵取之,是謝阿兄從他箭下救那母鹿一命,将其放歸山林。”
“表妹你說,一個人對山間野獸尚有如此憐憫之心,何況是對貧弱呢?這樣的人,又怎能不算是君子?”
沈櫻點了點頭:“确是君子之風。”
憐惜飛禽走獸的事情,她同樣做過。昔年謝太後為做狐裘,欲活剝數隻狐狸的皮毛。
沈櫻得知,跪請先帝救了狐狸的命,将它們送回了山間。
憐貧惜弱,算是君子嗎?
沈櫻念着自己滿肚子墨水,萬萬不敢自恃。
不過是于己利益無損,便不吝于一點善心罷了。
當面,卻不曾駁了盧奕麟的面子,任由他興緻高昂,孜孜不倦,從天亮誇到天黑。
是夜,大雪初停,天空烏沉沉的,不見一絲光亮。
沈櫻洗漱過後,喚了踏枝、霜月同宿榻上。
剛上了榻,“砰砰”敲門聲響起。
踏枝穿上鞋,打開門,入目是幾張被褥,被褥後露出一張俊俏的臉,是白日裡謝渡的随從。
那随從道:“請沈姑娘安。我家少君說,寺院禅房比外頭更冷一些,怕姑娘和盧夫人夜裡受涼,特意派遣我們送了被褥過來。”
沈櫻起身迎出去:“都給我們了,你們用什麼?多謝你家少君好意,但我們不能要。”
那随從道:“姑娘莫要擔心我們,我家少君從不用外頭的被褥,是以家中馬車常備着的,夠用的。”
沈櫻低頭看看随從抱着的被子,察覺到不對。同是青灰色料子,這床被子卻隐着暗紋,精緻柔軟,細膩光滑。
沈櫻自是沒法收的,張了張嘴,沒來得及說話。
随從道:“姑娘若不收下,們實在無法回去向少君交差,還請姑娘可憐我們,雪天路滑,莫要我們再多跑一趟。”
沈櫻無奈,心知謝渡特意囑咐過,若真叫帶回去,恐怕真的連累對方多跑一趟。
她微微抿唇:“那勞煩替我向謝郎君帶話,明日一早,我與姑母親自前去道謝。”
随從道:“姑娘的話,小人一定帶到。”
說着,他從衣袖中拿出一隻錦囊:“這是伽藍香,少君說,怕姑娘與夫人初換生地睡不好,特意為二位安神。”
沈櫻接過:“多謝。”
随從道:“那小人便先行告辭,姑娘若有所需,盡管囑咐。”
踏枝抱着被褥進屋,重又鋪到榻上,邊用手展着褥子的褶皺,邊道:“這被褥很是柔軟,比寺中确實好得多。”
沈櫻不答,隻道:“休息吧。”
三人一同進了溫暖的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