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夜重,馬車甫一進入崇甯街,猝然寂靜下來。
沈櫻掀開車簾,望向一側騎馬随行的謝渡:“謝郎君,沈府就在近前,夜色已深,我便不邀您入府喝茶,您盡早回府休息吧。”
謝渡勒緊缰繩:“好,沈姑娘當心。”
他笑笑,未曾糾纏留戀,策馬轉頭,“哒哒”馬蹄聲漸漸遠去。
等到身影瞧不見,沈櫻放下車簾,對車夫吩咐:“走吧。”
又行過半裡,沈府便到了跟前。
進府後,沈櫻沒有去見沈既宣,徑直回了綠芙院。
剛走到門口,卻突然察覺到不對。
——綠芙院今日大門敞着,燈火通明,寂然無聲。
以往綠芙院并不常開門,夜間的燈火總也不夠亮堂。
沈櫻微微抿唇,踏入院門,一眼便瞧見了熟悉的人。
今夜,跟在宋妄身邊的侍衛長,在門前廊下站得筆直,遙遙望着院門。
沈櫻一進門,他便已出聲,沖着屋内禀告:“陛下,沈姑娘回來了。”
沈櫻低頭,看了眼身上藍色的衣衫,輕輕理了理衣袖,緩步往屋内走。
路過廊下時,侍衛長彎腰行禮,她視而不見。
推開門,進了屋,沈櫻擡眼望去。
宋妄坐于正堂主位,手邊茶水已沒了熱氣,整個人眉目冷沉,透着一股暴怒的氣息。
一盞蝴蝶花燈,燦爛得格格不入。
沈櫻不慌不忙,雙手交于胸前,微微屈膝,又很快起身,平平淡淡的:“陛下安,您今日怎麼纡尊至此?”
宋妄捏着腰間白玉佩,死死盯着她,目光從她發頂、眉間一路向下,掃過脖頸、衣衫、裙裾、繡鞋。
又觸及她掌心緊握的那盞太平有象花燈。
終于,歎出一口氣,頹然向後靠在椅背上,捂住雙眼。
沈櫻将那花燈放于桌面上,垂眸,看向自己幹幹淨淨的掌心,心平氣和:“陛下這是何意?”
“阿櫻。”宋妄嗓音嘶啞,“你今日,去了何處?”
沈櫻漫不經心反問:“您不知道嗎?”
宋妄移開手,雙目通紅:“你為何……為何會與謝渡同遊上元節?”
上元節,自古便是情人相約、互訴相思的節日。
“你與謝渡,是什麼關系?”
沈櫻譏諷地勾起唇角,與他對視:“陛下這話,是疑心我與謝郎君有見不得人的關系?”
宋妄不語,定定看着他,眉目間帶着痛楚與陰冷。
沈櫻涼涼笑了聲。
緩步走向宋妄,在他跟前站定,附身湊近,又問:“你是這個意思嗎?”
宋妄閉上眼,痛苦不已:“我不願相信,但事實在眼前,鐵證如山。”
“鐵證如山……”沈櫻的語氣平靜依舊,她捏起宋妄手邊的青瓷杯,輕輕摩挲一二,倏然冷笑:“好一個鐵證如山!”
話音落下,她手臂一動,重重将青瓷杯砸在地上。
清脆刺耳的響聲敲打着耳鼓,青瓷杯裂成數塊,殘渣飛濺。
沈櫻冷冰冰看着宋妄:“原來,你就是這樣看我的。”
“宋妄。”沈櫻聲音冷漠地像一塊冰,“我原以為你是愛我的。”
宋妄雙手微微顫抖,嗓音也顫抖:“我愛你,可是你……”
“你愛我,便是疑心我,羞辱我?”沈櫻看着她,美麗的眼睛裡被失望填滿。
宋妄心口一顫。
沈櫻緩緩向後退了兩步,盯着他的眼睛,唇角扯出譏諷的笑意:“宋妄,旁人的羞辱、诽謗、議論,我皆能視而不見。”
“我原以為,縱然世間人人都誤解我,但總有你會信任我。沒想到,你和他們是一樣的。”
她臉色灰敗,心灰意冷道:“我做夢都沒想到,你也是這麼想的。”
宋妄下意識辯解:“我沒有。”
“你沒有?”沈櫻嗓音驟然尖銳起來,像是受了天大的刺激,“那我問你,你為何疑心我與謝渡?”
“因為……”
“因為我與他同遊上元夜嗎?”沈櫻擡高聲音質問,“你以為,我一個寒門庶族的下堂婦,與謝家少君能有什麼關系?”
“你以為,他謝明玄會看得上我?”
“你以為,我配得上謝家門楣?”
“宋妄,你憑什麼這麼以為?”
沈櫻字字悲涼:“宋妄,你愛我、信我的方式,便是不分青紅皂白質問我、羞辱我,是嗎?”
宋妄啞口無言,深吸一口氣:“阿櫻,我沒有這個意思……”
沈櫻冷冷道:“不怪陛下如此以為。三年前,便是我先對陛下一見傾心,主動贈了手帕。難怪陛下以為我是随随便便的淫、□□人。”
“既可以被随便娶回家、随便戲弄,也可以随意休棄、随意羞辱。”
“是我自己的原因,怨不得任何人。”
“人不自愛,就怨不得旁人輕看。”
沈櫻後退一步,眉眼冷靜,寒意森森:“随便陛下怎麼想吧,您若覺得我與謝郎君有見不得人關系,那便是有。”
“别說是謝郎君,便是街頭的乞丐、碼頭的腳夫、砍柴的樵夫,隻要陛下以為我與他們有……有一腿,那就當我真的有,半句也不敢分辯。”
她聲音灰敗,似乎對人生沒了絲毫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