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了麼不是，我的行李箱正停在教堂外呢。拜拜了您嘞。

這是讀到彼得法師的願望後，歐也妮心頭防禦般閃過的第一個念頭。

然後她才剝去心頭微妙的苦澀滋味，深入思考師長回避自己的原因。

歐也妮很快就有所猜測。

令彼得法師對自己的态度發生如此大的轉變，隻可能是因為昨日神見禮上發生的事情。

因為自己遇難，還是因為自己成為了二級法師？

是妒忌、畏懼、厭惡……還是愧疚？

“午安，彼得老師。”歐也妮讓自己盡量保持面色平靜，她彬彬有禮地攙着彼得法師，口中說道，“請小心些。”

彼得法師身體僵硬地推開歐也妮。歐也妮順勢退開了兩步，細心地辨認着彼得法師的神情。

彼得法師掏出一條粗方格紋的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沒事，我沒事兒。”他有些退縮地看了眼歐也妮，“下午好啊，歐也妮。”

他擠出一個稍鎮定些的微笑，“你身體恢複得怎麼樣了，歐也妮？”

“沒什麼大礙了，感謝女神的眷顧，”歐也妮慢慢回答，在故意提及女神時，她在對方的反應中沒有發現嫉妒的痕迹，于是繼續說道，“也感謝校醫蘇珊小姐的照料，我現在好多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彼得法師搓着手說。

歐也妮留意到彼得法師的神情立刻就舒緩了許多，但當她認真看過去時，彼得法師仍舊逃避般地閃開了對視的眼神。

“彼得法師，我昨天似乎将手帕弄丢在教堂了，”歐也妮明知故問道，“請問您有看見嗎？”

“噢！”彼得法師如夢初醒般，從口袋裡拿出一方手帕，遞還給歐也妮。

歐也妮接過手帕，放回自己的皮包裡。

她不露痕迹地觀察了一下，自己收回的手帕，對方已經按照最基本的禮節，清洗過并折疊好了。

不是厭惡。

畏懼？對一名二級法師？不大可能。

倒有可能是畏懼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畏懼女神的神威。然而剛剛提及女神眷顧的時候，對方沒有絲毫動容，可見其對女神的信仰沒有動搖。

……是心虛。

歐也妮默默想着。

她回憶起彼得法師在昨天的神見禮中參與的身份，是法陣維護者，和巡場法師。

彼得法師在神見禮開始前就一直很緊張法陣的維護情況了。但歐也妮隐約知道内情，神見禮上發生意外不大可能是法陣的問題，更高概率是歐也妮自身的原因。

而且，昨天有三成的學生未能成為啟示者，若法陣當真有誤，不可能沒其他高階的主任來追究。

但彼得法師内心中想要回避的人，隻有歐也妮。

一年級的教導主任隐瞞了自己。

歐也妮心想，在自己意識混亂的那段時期裡，自己一定遭遇了比自己想象中更大的風險。足以吓到彼得法師的風險。

極有可能是直接喪命的風險。

現在後怕可能有點晚了。

一路抽絲剝繭下來，她此刻的心情竟然莫名的平靜。

“昨天，”她擡起雙眼，直視着因聽到這兩個字而微微顫抖的彼得法師，“是我的教導主任救了我嗎？”

“……是的。”彼得法師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有點艱難地回答，“是他救了你。”

他望着眼前剛滿十一歲的小女孩，看着對方柔弱的臉，平靜的眼。彼得法師覺得自己手心裡又在滲汗。

他不是出于本心去做好事。但他總是想要做一個好人。

隻有被他人信任，被他人看重，他才能獲得内心的甯靜和快活。

彼得法師覺得自己不應該心虛，自己隻是合理又正常地将事情交由女神來裁決，但是……

求求你，請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或者，請……原諒我。

彼得法師遲疑着，想要開口，“歐也妮，其實，我……”

歐也妮眼前的光幕上，那行懦弱的字迹忽然開始搖晃，似乎即将碎裂并生成新的字符。

歐也妮沒有時間思考，但她幾乎瞬間意識到正在發生什麼。她的直覺告訴她，如果任由彼得法師繼續說下去，那個心願就會發生變化。

“彼得老師。”歐也妮用平靜的語調打斷了長輩的遲疑道白。

彼得法師的聲音停了下來。

光幕上的字迹仍在搖晃，但沒有繼續發生變化。

如果這個法術能讓我看見别人内心的願望，歐也妮站在這神奇的光幕前想，我自然想要知道，實現别人的願望，能否繼續觸發法術的下一步效果。

所以，請不要繼續告訴我，你感到愧疚的原因了。

雖然我可以理解，但我還不想原諒。

“雖然很突然，但，彼得老師，其實我是來向您道别的。”歐也妮語氣和緩而鄭重地說道，“我的行李就放在門外，待會我就要去教務處那邊辦理退學手續了。”

彼得法師愣住了。他看着自己眼前的女孩擡頭對自己露出一個微笑。

“以後可能沒機會再與您見面了。”素來禮貌懂事的女孩向他行禮，說出了他渴望聽見的語句。

以及。

“感謝您長期以來的照顧和關愛，我一定會牢記您對我的教誨。”

彼得法師過了好一會兒，才幹澀地發聲，“噢，這樣啊，好。”

他的身體忽然放松下來，然後找回了慣常與歐也妮對話的節奏，“注意安全，多多保重，回家了也要好好學習。”

面前的女孩以笑靥回答了他，然後輕松地點頭道别，轉身離去。

彼得法師站在光線沉暗的教堂中，一路目送着歐也妮的身影消失在教堂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