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大勇隻是對外人說話少,不代表他心裡沒有數。
陶大志是個什麼德行,如果現在輕輕松松答應給他五十斤棗會有什麼後果,他的心裡都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前車之鑒都擺在那兒呐!
隻可惜,這是他打斷骨頭連着筋的嫡親大哥,怎麼鬧都不能真的翻臉了;現在又是逃荒的特殊時節,親人們要緊密扭成一股繩兒才能渡過難關,忍一忍吧!
陶大志氣得臉兒黃黃的,拿手狠狠指着陶大勇,幾乎要戳到他的臉上:“沒脊梁的膿包貨!都要被女人騎到頭上了!”
無論陶大志如何羞辱,挑撥,激将,陶大勇都不接招,垂着頭一句話不說。陶大志見他油鹽不進,隻能氣咻咻地撿起裝棗兒的袋子,罵罵咧咧地走了。
雖然才是逃荒第三天,可隊伍裡大部分人家的水已經不太夠用了。
一路上不是沒有遇到過水源,那種凹下去的小塘,聚集着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水,發黃發臭,渾濁無比。這樣的水給騾子喝喝也就罷了,人喝不得,就連騾子也不能多喝。
官府沒有明令禁止不許逃荒,可封鎖了官道,不許這樣的隊伍通過,據說看到逃荒隊伍還會呵斥讓改道回去,或者勒索一番才肯放行。陶大勇帶路的這條野道荒無人煙,沒有人家,沒有井,故而也沒有必須有的水。
這個天,熱得反常!本來就是旱災,陶家村的水井淺到幾乎看不到水,池塘大片幹涸,出發的時候能帶的水本就不多。
大家盡可能地少喝水,可水還是逐漸見了底兒,能不能撐到灰土壩都難說,這可怎麼是好!
陶建年輕的時候做過騾馬生意,走過南北,是一個可靠的帶路人。他認得大部分指路的星星,也會根據日頭影子的方位來判斷此時他們身處何處。即便是看不到星星和日頭壞天氣,他也能憑直覺和自制的地圖摸索到路标,不會偏離路線太遠。
但無論他如何熟悉方向和位置,也不能解決路途找水的事情——這種看天吃飯的事兒,他又不是算命的,更不是神仙,怎麼能夠預知呢?
那時候的地貌變化全靠天意,比人力的影響要大得多。一場暴雨,一陣飓風,一場泥石流,一場幹旱,都有可能将原本熟悉的地貌改變得面目全非。
除非是那種石頭做的城牆,裡頭有數千甚至上萬人穩定居住,還能勉強維持個地面的大概模樣;那種人眼稀少的小村落,稍微遇到點不好的天象說沒就沒了。
聚集居住的人群堆尚且如此難以預料,何況水源!
陶建坐在轅子上,很注意地看着四周拉車騾子的狀況。
一圈看下來,他的心涼了半截——光他能看到的騾子,就有好幾個幹脫了相!舌頭伸得老長,眼睛發黃,蹄子也飄。若不是駕車的人重重拿鞭子打着,它們早就撂挑子了。
賣騾馬的人大多對騾馬有種特殊的歡喜,看到騾子如此可憐,陶建心裡發焦,卻又無能為力。
怎麼辦,難不成要停下來大隊伍,派出一部分去灰土壩那裡取水帶回來?
陶建幾乎是瞬間就在心中計算出了這麼做的成本和風險,心頭發涼。花掉銀錢也就罷了,這樣費的口糧和時間,都無法估計損失。
沒錯,他是給隊伍一路上各種突發狀況留了餘地,為的就是應付意外。可這才第幾天呐!要是早早兒的就把底給交了,後頭還怎麼撐過去?絕對不成!
到頭來,他顧不上心頭騾子了,隻能閉上眼,來個眼不見為淨。
塵土漫天,日頭的光逐漸暗淡,餘晖遍布。
\"停,停下!\"
陶建見時候差不多了,便呼喚着走頭的人停下。前頭一停,後面的隊伍漸漸的停了下來。
一天的車馬勞頓,總算是暫時又到了可以歇息的時候。早已憋久了小孩兒們跳下車亂跑着,大人們也成隊在空地上生火,架鍋,修補車子。老人們聚在一起,有的坐着抽煙,有的從車窗伸出頭透氣,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塵土氣和恍惚。
甭管明天會遇到什麼,後頭有什麼在等着,這短暫的放松對他們來說意義深重,代表着好歹又活着熬過一天。
托棗兒汁水的福,比起其他大部分人家,陶大勇一家用水的情況明顯要好很多。但即便是如此,吳靈芝在擰開水囊的時候,還是異常謹慎,屏氣凝神,生怕有一滴抛費了。
每個人都是吃飯的時候來一點兒水,大概兩三口的樣子,陶樂樂的“份例”最多,可以喝四五口,全家人沒有人不服氣,幺女嘴最小嘛。
吳靈芝把水的數兒掐的很準,既儉省到了極緻,又不讓家裡人渴得睡不着。可睡着也就罷了,醒着的時候實在燥得慌,那種心火燒的感覺是連嚼棗子都緩解不了的。棗兒是甜的,甜的吃多了心火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