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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下了一場雨,淅淅瀝瀝,沒完沒了。
正是四月的清晨,窗外水珠迸濺,宿舍屋内悶熱不堪,空氣異常焦躁。
昨夜李佚笙硬是連喝了好幾罐啤酒,才勉強有了些許的睡意。
此刻,宿醉的頭痛感随着燥熱漸漸傳來,細細密密得如同針紮一般。她難耐地翻了個身,可還是沒能抵擋住萦繞不散的困意。
早晨七點的鬧鐘聲準時響起,拉回了李佚笙即将再次墜入夢境的思緒。
迷迷糊糊之間,她腦海裡憶及,今天早上必須要去處理昨天殘留的實驗。
意識陡然清明。
李佚笙猛地睜開眼,伸手過去關了鬧鐘,摸索到牆邊,按下吊燈的開關。
冷白色的燈光一瞬間照亮了整間屋子,李佚笙的眼睛被刺得眯起。
緩了會兒,她才慢慢從床上爬起來,趿拉着拖鞋繞過地上歪歪扭扭的酒瓶,徑直去了浴室。
嘩啦啦的水聲響起,沒多久,又回歸沉寂。
手機被摁亮,水滴順着發絲滴落,砸在屏幕上聚成了水珠,李佚笙随手一抹,繼續敲字。
微信第一條是閨蜜季繁十分鐘前發來的消息,問她今天什麼時候有空。
她掃了一眼屏幕右上方的時間,在心裡估摸了大概,回了個:【下午吧】。
不料,李佚笙這邊剛發送過去。下一秒,對方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她磨蹭着劃到了接聽。
“喂?”可能是才醒不久,再加上昨晚酗酒的緣故,此時李佚笙喉嚨幹啞得要命,嗓子裡還混着濃濃的鼻音。
她探身拿了個杯子喝水。
動作間,李佚笙視線順勢環繞過周圍。
不得不說,北辰大學提供給研究生的住宿條件是真好。
清一色的單人間公寓,上床下桌。
雖說隻有二十幾平,但個個都配備了獨立的洗手間和衛浴設施,除了沒有可直接使用的飲水機外,生活用品倒是一應俱全。
不過,幸虧她提前在實驗室從保溫杯裝滿開水帶回了宿舍,現下水溫正好合适,這才不至于要即刻出門,再去折騰一趟。
像是聽出不對勁,那邊的女聲一頓,遲疑地問道:“你不會把剩下的幾瓶酒都喝了吧?”
“……”
李佚笙有些莫名:“你專門拿過來,不就是讓我喝的嗎?”
要說這事,還真不賴李佚笙瞎說。
畢竟昨天她剛收拾完,季繁就提着一箱啤酒從樓下跑了上來,揚言要讓她陪自己慶生。
雖然話是這麼說的,但兩三杯酒下肚,她這個不值錢的閨蜜便又不自覺跟她吐起感情的苦水。
這時候,作為一名具有優秀職業素養的嫡長閨,李佚笙自然是得秉持幫親不幫理的态度。
換個角度想。
抛開事實不談。
難道他就沒有錯?
所以,别問。
問就是勸分。
反正自己左右不過是play的一環,這麼多年李佚笙早看透了。
十分鐘後,果然不出她所料。
甚至這次都沒等到她先開口。
對面的季繁就接到了男友道歉電話,轉身扔下她,自己去甜蜜約會了。
雖然這麼多年過去,李佚笙對此類情況早已經見怪不怪,但酒喝到一半,多少還是有點掃興。
于是,她索性起身走到電腦旁,有一搭沒一搭地翻閱着文獻資料,工作了起來。
這麼一折騰,等李佚笙再看擡頭時,竟已經是淩晨四點。
她看着滿屏的紅标,真是一點困意也沒有了。
“晚上去逛街吧?”電話裡季繁的聲音拉回了她走神的思緒。
那人仿佛自知理虧,态度異常誠懇,“順便請你吃個飯當賠罪。”
李佚笙把杯子磕在桌沿。
她看了眼時間,委婉拒絕道:“不去,忙。”
“忙啥,你都連着熬了一周了,不差這一天的。走吧,出去散散心,别猝死在實驗室了……”
李佚笙不為所動。
“你要知道實驗這東西很玄學的,我看今天就不是個黃道吉日,外面天陰沉沉的一看就不是個好兆頭,十有八九得失敗……”
“你就别咒我了,吃飯可以。”李佚笙不想再繼續聽她唠叨,便松了口:“我盡快做完。”
挂了電話後,李佚笙匆忙收拾了一番。
七點四十左右,她從椅背上扯過帆布包,挎上出門,順手撐了把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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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雨勢減小,李佚笙一路繞過坑坑窪窪的水灘,走得小心翼翼。
她穿着一條白色及腳踝的長裙,整個身子被極大的黑傘罩住,瘦弱身影在連綿細雨裡,顯得沉默又寂寥。
早晨八點,實驗室裡燈火通明,硬是在昏黑一片的雨幕中撕出破口。
趁着上電梯的功夫,李佚笙把傘收了起來,到門口以後和包一起放在了旁邊的置物架上。而後她才推門,徑直走了進去。
屋裡十分安靜,每一個人都正在專注忙碌自己的事情,面色無不沉重,機器磁子攪拌的聲音愈顯冰冷,竟在此刻讓人頓感壓迫。
或許所有的理科研究生都是這樣,獨自擁有私屬的課題。畢業壓力大得宛如泰山壓頂,讓他們難以喘息,甚至根本無力再去探究實驗之外的世界。
李佚笙并不喜歡頻繁單一的生活,可她又不得不選擇這條路。
悲哀的是,如果不是弟弟的緣故,她猜想自己可能也不會想來藥學專業,更不要說現在會走上申讀博士這條死路。
腦中思緒翻轉間,李佚笙已經熟練地穿好白大褂,戴好手套和防護口罩,大跨步地來到了自己的實驗台前。
她單手攏住頭發,褪下手腕上的黑色皮環随意一綁,随後才扯過旁邊的實驗記錄冊,開始幹活。
一夜過後,透明圓底玻璃瓶裡的液體顔色變得烏黑渾濁,和文獻中提到的澄清透明現象,簡直是兩個極端。
甚至不用掙紮,内行人隻要大體掃上一眼,就能判斷出問題。
但李佚笙依然循規蹈矩,準備繼續按照标準流程往下做。
所以,她先用薄層色譜闆大概看了一下反應和産物點,又去進樣液相質譜打出離子檢測。
在以上種種數據查詢無果後。
李佚笙才終于如實地在實驗本中寫下了“實驗失敗”四個字。
想了想,李佚笙還是不死心,再一次把樣品取出來打算抽幹純化。
雖說事已至此,她内心仍然抱着一絲僥幸。不是說所有的成功都來自于偶然嗎?萬一呢……
但可能正如季繁那個烏鴉嘴說的。
今天不是個做實驗的好日子。
李佚笙剛拉過一個鐵架台準備固定,結果手一滑,瓶子就應聲落地。
玻璃渣碎得到處都是,瓶内烏黑渾濁的液體更是濺了一地。幸好有實驗服擋着,純白長裙才沒有因此而遭殃。
李佚笙閉了閉眼,認命般歎氣,推門出去。
兩分鐘後,她從走廊衛生間裡拿了掃帚和抹布回來清理“現場”。
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多少次實驗失敗了。
如果說一開始李佚笙還會為此而感到傷心,那麼她此刻的心情絕對可以說是,達到了絕無僅有的麻木與平靜。
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