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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老師來的時候,菜剛上齊。
到最後,還是由于周世新考慮衆口難調,便提議大家折中一下,吃涮肉,一人一鍋。各點自己喜歡的吃食,再額外加了幾份炒菜和主食。
桌角貼着二維碼。
衆人自助掃碼選擇鍋底,周世新選完自己那份後,還作主給老師們各選了一個鴛鴦鍋。
陳志勤組裡的學生都是從北方來的,平常聚餐的時候也喜歡挑一些味重的館子。
口味更是一個賽一個地能吃辣,所以毋庸置疑,都統一點了牛油鍋。
服務員拉着裝滿鍋底的推車走進來,挨個拿起銅鍋擺在桌面上,然後捧着唯一一個清湯,問了句:“這份是哪位的?”
聽到聲音的周世新連忙擡手,招呼着服務員往謝久辭面前放。
“給她吧。”謝久辭微微颔首,用下巴點了下旁邊,示意服務員把手中這份擺在李佚笙跟前,面不改色道:“我點的辣鍋。”
周世新:“?”
“你看,我就說這人是故意挑事吧。”陳夢這次壓低了點聲音,語氣似有些疑惑,道:“不過,你這回怎麼點的清湯?你平常不是吃辣嗎?”
李佚笙低頭喝水。
陳夢的目光在眼前這兩人身上徘徊,狐疑道:“而且,他怎麼知道?”
她眼睛一轉,又鬥膽猜了句:“不會是你的舊情人吧?”
“咳咳——”李佚笙猛地嗆住,身體抖動間,有幾滴茶水濺進了眼睛。
她慌忙閉眼,把瓷杯磕在桌沿,手下摸索尋找着疊好的紙巾,過程中卻意外觸及右手邊人修長消瘦的指尖。
冰涼如玉,一碰即分。
謝久辭垂睫。
鍋底擺好以後,因為剛才那番小插曲的緣故,所有人一時無話,都規規矩矩地幹坐着。
直到陳志勤與王铮并肩進門,落座之後率先動筷,飯桌上的氛圍才漸漸熱鬧起來。
陳志勤和王铮一邊喝酒一邊聊着課題的事情,周世新在一旁很有眼色地幫忙,除了倒酒添茶之外,時不時還得陪着喝上一兩杯。
吃飽喝足,大家陸陸續續起身敬酒。
陳志勤喜歡喝白酒,平常招待客人,都是五十幾度的純釀,或者有時嫌麻煩,幹脆直接上幾瓶二鍋頭。
度數高得跟他們做實驗時會用到的95乙醇不相上下。當然,兩者本身也可以說是,不同濃度的同一種物質。
這次也不例外。
陳志勤過來吃飯時,手上正好提了兩瓶。
實話講,李佚笙日常忙裡偷閑,雖說也總會在夜晚小酌兩杯,但多半是紅酒,偶爾幾瓶啤酒似乎也可以,就是唯獨沒有喝過這種烈酒。
而她自暑假進組,距離正式入學至今,頂多不過一星期的時間。盡管對此事早有耳聞,可第一次參加這種觥籌交錯的活動,心底難免還是會有些發怵怯場。
畢竟,在此之前,李佚笙可從來沒有接受過社會上的酒精考驗。客套交際她自認為并不擅長,所以便逃避似地,隻顧着悶頭吃飯。
可李佚笙沒想到,下一秒,自己就冷不防地被直接點了名。
“诶,那個小李啊。”
陳志勤揚手喊她,眼睛半眯起來,笑着道:“我們說也是瞎忙活,這主要還是你的工作,半天怎麼不吱聲啊?趕緊過來跟南科大學的王老師打聲招呼,介紹一下自己。喝不了酒的話,敬茶也行。”
有同學不樂意了:“陳老師,您太偏心了。”
而後就有人跟着附和:“就是,老師您以前對我們說的可是以酒說事啊。”
“去去去,别搗亂,這不是小李喝不了嗎?女孩子能和你們一樣嘛?”陳志勤大手一揮,阻斷了衆人的憤慨讨伐。
大家本就是開玩笑,見狀,也漸漸止聲。
可就在這時,王铮旁邊的孟雨卻出乎衆人意料地插嘴道:“陳老師,您這就小瞧人啦。”
她端着醒酒器來到李佚笙身邊,十分自然地拿了個酒盅倒滿,笑着說:“小李師姐的酒量,可是我們所有人裡最好的。”
孟雨遞了酒杯給李佚笙,挑眉道:“再說啦,師姐總不至于連這點面子都不給老師您,以茶代酒也太沒誠意了吧。”
這句話一出,衆人臉色各異。
聞言,坐在主位上的陳志勤愣神片刻,反應過來後,臉上薄怒隐約浮現。一旁的王铮不自在地幹笑了幾聲,試圖以此緩解好友被駁了面子的尴尬。
其他同學,“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看戲有之,不爽“小人背後插刀”亦有之。彼此眼神交錯間,便在虛空中上演了一出默劇大戲。
然而,自酒局開始就擺着一副興緻缺缺、無甚在意模樣的謝久辭,在此刻,面容上也終于表現出幾分玩味。
他懶懶擡睫,視線輕飄飄朝孟雨掃過去,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在餐桌上輕扣起來。
周世新目露不悅,十分不贊同地望向孟雨,還沒來得及說什麼。
就看見李佚笙已經自顧自地接過了那杯酒,嫣然起身,扯了扯嘴角,應聲道:“師妹說得對,既是敬酒,那定當是不能拿茶水代替的。”
李佚笙繞過桌子,走到王铮旁邊。
“王老師,我是陳老師今年博一的學生:李佚笙,您叫我小李就好。這杯酒我敬您,還希望以後的課題上,勞您多費心。”
談吐自然,落落大方,李佚笙又不是不會。
王铮滿眼贊賞地點頭,含笑與她碰了杯,先一步把白酒飲盡。
李佚笙笑了笑,左手扶着手腕,右手捏住酒杯抵在唇邊。她正準備學他的樣子仰頭喝盡,卻被人一把拽拉到了身後。
來人使得力道不算輕。醇厚的酒水随着動作間的晃動灑了大半出去,杯中僅剩一個底。
大片酒漬濺灑在裸露的皮膚上,泛起強烈火辣的燒灼感。
李佚笙突然開始猶豫。
謝久辭擋在她前面,把玩着酒杯,語氣吊兒郎當:“王老師,我可是您親學生,都還沒敬您呢,哪需要他們别組的學生先來。”
聽見這話,王铮笑罵道:“你也就在陳老師面前才懂事點。”
說完,王铮同樣跟他碰了下,随後一口悶掉杯中的白酒,被辣得直咂舌。
謝久辭挑眉,慢悠悠地把酒喝盡。
經過謝久辭這麼一打岔兒,桌上竟也沒人真正在意,李佚笙最後到底喝沒喝那杯酒。
她緩慢呼出一口氣,悄悄将空杯子放下。
後面,兩個老師再簡要提點了幾句關于課題合作的事情,關注點就漸漸移向了别的話題。
李佚笙默默坐回座位裡,精神放松了些。
沒多久,謝久辭也回來了。
李佚笙不自覺地看向他。
男人的眉眼生得極為好看。劍眉鳳目,不說話時自帶冷感,笑起來淺淺勾唇,連帶骨子裡都透着矜貴疏離。
可李佚笙卻見過他大笑時的樣子。少年肆意張揚,眉稍微挑間,眼尾略微上揚,左眼的紅痣與其嚣張的容貌相得益彰,襯得他整個人意氣風發。
李佚笙收回眼,提起筷子戳了戳鍋裡的蔬菜。
半分鐘後,陳夢接到個電話,轉身走出了門。鄭之舟也暫時離席而走,他們周圍的位置一下子便空出來。
李佚笙餘光往稍遠處的一圈掃了眼,見其餘的人還在三三兩兩地聊天吃飯,沒人顧及他們這邊,才壓低聲音說了一句:“謝謝你。”
謝久辭垂眼玩着手機,頭都沒擡。
李佚笙盯着他的側臉瞧了半晌,也無法确定他到底有沒有聽到。
她正琢磨要不要再說一遍時,陳夢忽然推門進來,坐回了自己位置。于是,她又把話憋了回去。
二十分鐘後。
瞧見大家似乎都已經吃得差不多,周世新才發話讓衆人陸續離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