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楊瑛來說,接下來的幾年實在是乏善可陳。
當年曹操聽說後方生變,便當即舍棄徐州,帶兵折返,但以他當下的兵力,也隻能與呂布張邈僵持不下。
不過等到了第二年,兖州各地便如楊瑛所言一般爆發了蝗災。
蝗蟲喜食粟麥,不多時便将陳留東郡僅剩的糧食啃了個幹淨,隻有淮陰多種豆類,蝗蟲紛紛繞行,勉強得以保全。
呂布與張邈深受其害,軍中逐漸斷糧,不得已,隻能各自退兵,而曹操則靠着一點豆子,最終支撐到了最後。
他深記教訓,自從收複兖州,便派曹氏夏侯氏宗親屯駐各地,組織軍丁耕種,順便又給趙雲升了一級,稱作屯田校尉。
放在先前,楊瑛還會對這種事心有不甘——若隻是報答趙雲也就算了,曹氏夏侯氏又憑什麼同她争搶功勞呢?
但是現在她對曹操連個眼神都欠奉,此時正中下懷,當即連先前的公務交了出去,一并撒手不管了。
她現在不被案牍所累,每日不但教導鄭安讀書寫字,也順帶着同趙雲講論史書,品評謀略,十分輕松自在。
好在荀彧記得她,不僅沒有洩露她的身份,還願意将家中藏書借給她抄錄閱讀。
楊瑛便心滿意足了。
屠戮徐州之事,曹操并未大肆宣揚,所以趙雲絲毫不明白楊瑛為何突然換了一副性子——隻當她是懷才不遇心灰意冷。
“别替我白費心思。”當趙雲再一次試圖向曹操舉薦楊瑛,又意料之中地遭遇拒絕後,楊瑛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先前久病不愈,如今也該好好調養一番。”
而她這一休息,便是整整三年。
·
“出什麼事啦?”
這一日,楊瑛正在屋内抄錄孟子,準備教導鄭安,見趙雲匆匆回來找她,便擡起一側的竹簡向他示意:“沒事兒不要打擾我看書。”
她被打擾了興緻自然不快,所以趙雲聞言也不氣惱,反而露出了一個微笑:“是好消息,曹将軍令我前往雒陽迎奉天子與百官。若令尊此時還在朝中,你就可以回家!”
回家……楊瑛已經許久沒聽過這個詞了,一時竟有些恍惚。
“你還是饒了我吧。”她見趙雲神色熱切,愣了愣才重新低下頭去。“以我如今的情況,萬一牽連了阿父的名聲,隻怕連以死謝罪都不夠呢。”
趙雲出身寒微,用士族的規矩诓騙他簡直可以說是屢試不爽。
他絲毫沒有對楊瑛的話産生質疑,隻是瞪大了眼睛:“這麼嚴重?”
“是啊,沒錯。”她一本正經地說道。“所以不用特地去為我打聽阿父的情況,撞見了同我報個平安,沒撞見就算啦。”
·
趙雲所帶的先鋒騎兵隻披掩心铠甲,不帶辎重,奔襲輕快,自然最先遇到天子。漢獻帝親自接見過趙雲後,不禁對他心生好感,對他多有安撫,十分優待。
楊瑛雖然嘴上說得冷淡,但最後還是盼望着聽到父母的消息,跟着趙雲趕往了雒陽。
昔日繁華東都,如今隻剩焦土,皇帝的宮殿尚為土塊匆匆建立,文武百官許多都隻能在高草中歇息。
她也遠遠地看了皇帝一眼,心中卻生不出什麼激動尊敬之情,反倒頗為微妙。
天子一方面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一方面又不過是個才束發的孩子——倒也怪不得人人都把他當做金鑲玉雕的傀儡,隻想搶來裝點門面。
趙雲才到不久,李傕郭汜便再次來犯,幸好他哨探及時,又有曹洪率領步軍前來助陣,最後大獲全勝。
楊瑛并未找到父兄的身影,雖然心中祈禱他們早已脫身,此時也隻是冷眼旁觀。
剛聽到敵襲的消息時,百官或有一味哭的,或有意欲慷慨就義的,有些甚至連小皇帝親自喝止也全然不顧,哭成一片。
等她真切看到這行将就木的漢室,方才明白“氣數已盡”這種話并非虛言——縱然劉協聰明睿智,也無力回天。
她不喜歡曹操,但同樣不喜歡把自己的性命填到一個終将敗落的朝廷裡。
京城已經被董卓焚為焦土,百官面有饑色,生民十不存一,所以曹操并沒有在雒陽停留太久,便迎接銮駕朝廷移往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