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觀蘊的眼神,猛然銳利。
士庸主動說:“公主不用太過緊張。公主的身世也不是什麼秘密,宮廷中的大家知道,外頭的大家也知道,究竟南楚滅國,也不過二十載。”
是的,一個公開的秘密。
大家不說,隻是覺得說了不好,會惹得聖人不悅。
元觀蘊的嘴唇抿直了,他尖銳問:“你見過吉祥天女,你是南楚人?”
士庸卻道:“隻是見過了吉祥天女像,怎麼便能推測出是南楚人?當年我飄零流落于南楚故地,天降暴雨,幸虧于山中覓得一方廟宇,廟祝好心,收留我進去躲雨,隻是房舍已滿,我便隻能留在大殿之上,望着殿中供奉的神佛,那神佛,便是吉祥天女。”
他說到這裡,不禁道:
“我不是南楚人,公主卻身懷南楚的皇室血脈啊!飄零至此,公主這些年,過得可好?”
“沒有南楚。”元觀蘊冷冷道。
士庸聽得一怔。
原本肩背便有些佝偻的他,一下子,似乎腰彎得更下,肩叩得更深,但他露出了笑容:
“是的,沒有南楚了。故國煙雨,廿載一夢。打擾公主了,若公主再有疑難,不妨來問問我,我雖庸碌,也多走了點地方,多見了點世情。”
“隻有楚。”
要走的他,聽見背後的聲音再響起來。
“南楚,本就是滅了它的端朝叫出來的。”
他猛然回頭,看見窗框之内,卻月公主清淩淩一雙眼睛,在夜裡寒芒四射。
按着習俗,公主新婚第一日,是必須在舅姑家過的,等到了第二日一上午,便可以拜别舅姑,回公主府了。
天色亮得還不分明,張嬷嬷已經等在了尹問绮小院的卧房之外,打算待公主起床,便将這規矩小聲告訴公主。
此刻,沒有别的侍婢在,公主的貼身侍女懷櫻也不見蹤影,細細聽一聽房間内,同樣半點聲息也無。
一時之間,便仿佛隻有她一個人獨立在蕭蕭風樹之下。
張嬷嬷眉頭擰了擰。
怎麼這麼懶?
如此,等了又等,直等到站得有點腰酸腿軟,太陽也正式爬上了天空,張嬷嬷還是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日上三竿……!
她算定裡頭那對新人無論昨夜如何,現在都該起身了。
于是大着膽子,往前敲敲門。
“公主、驸馬,該起床了。”
裡頭無人回應。
她又放重力道,加大聲音:“公主、驸馬——”
簌簌一下動靜。
但不是房子裡頭的,是房子外頭的。
這院子占地雖不大,造得卻精巧,移步換景的,常常轉了個彎,就看不見後邊什麼樣兒,此刻站在卧房之外也是,便如同置身竹木包裹的山林之中,清幽有加,沒有喧鬧。
也有弊端。
不熟悉這裡的人,冷不丁見到一個人從竹木中冒出來,當場要吓一大跳。
張嬷嬷現在便被吓了一跳。
豈知這不過是個開頭!因為出現在這裡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懷櫻。
隻見懷櫻疑惑道:“嬷嬷在這裡幹什麼?”
張嬷嬷闆着臉:“我倒想問你,你去哪裡了?公主這麼晚都不起來,身體如何吃得消?你也不催催?”
她在‘身體’二字上稍稍加重,但懷櫻顯然不明所以,隻答道:
“可是,昨日公主和驸馬,根本沒有在卧房休息啊!”
張嬷嬷:“?”
張嬷嬷:“?!”
昨日尹問绮已在書房布置好了兩床被褥,看完的書的元觀蘊,自然便在書房歇下了。
等到一覺好睡的尹問绮似有所感,張開眼睛,便朦朦胧胧見到屋子裡又點燃了一隻蠟燭,公主在天色還沒大亮的時間裡,繼續點燈讀書。
他将臉一轉,在枕頭上擦一擦,擦去點睡意,心中實在佩服的緊:
公主……真的好有精力啊!
再偷眼看着那擺在桌案上的書,粗略算算……十五本。
抵得上我一年的讀書量了。
他微微吸氣,忽然之間,徹底清醒。
不行,我也得趕緊起床。
昨日說好的要給公主府重新布置個書房,可不能食言而肥,叫公主失望!
于是,本該早早拜别舅姑回公主府的這一日,元觀蘊忙着看書,尹問绮忙着收集書籍,各有各的事情,幾乎一轉眼,太陽已經從自東向西,日近黃昏了。
這一次,張嬷嬷出現在書房前:
“公主,該回公主府了。”
正好這時候,尹問绮也徹底用錢弄好了所有書籍,于是也走過來,笑吟吟道:
“公主,好啦,所有的書我都找到了,現在可以去公主府,将書房重新布置一番了。”
既然一切都已準備好,元觀蘊也不強求在尹府将手頭這本書看完。
他合上書,将自己拿出來的書,又一一原樣擺放回書架,最後,和來時一樣,跟着驸馬同乘上馬車,往公主府去。
公主府的門臉占據了整個巷子,馬車一往巷中拐,守門的便知道,自家主人回來了。
于是,大門忙忙開啟,門檻忙忙撤掉,留守在公主府的唐公公,也迅速到了大門處,等待着公主的回府。
公主的馬車駛入大門,沒掀車簾。
唐公公保持甜蜜的微笑。
驸馬跟公主一起坐着這馬車進去,同樣沒掀車簾。
唐公公保持甜蜜的微笑,心中輕哼。
一輛輛馬車跟在公主的馬車之後,也想長驅直入駛進去。
唐公公甜蜜的微笑變成了假笑,他心中冷哼,叫人攔下這些馬車,指着天色問:
“都什麼時候了,進去幹什麼?裡頭裝的是什麼?”
那馬車夫拉停馬車,掀起車簾。
唐公公往裡一瞧:好家夥,塞滿了整輛車的書!
還不止這輛呢,後面一二三四五——十六七八輛馬車,裝的也全是書。
這時候,寸金從後邊走上來,對唐公公說:“公公,這都是今天要整理的書籍。”
唐公公懷疑自己的耳朵:“今天?”
他看一眼天色,星鬥上天,今天,該睡覺了!
寸金理所當然:“是啊,公主明天要看書的。”
這是驸馬對他的吩咐,他也原樣轉達給公主的下人。
唐公公再次露出微笑。
假笑。
“公主明天要三朝回門——回宮去。”
寸金奇怪地看唐公公一眼:“回宮了,難道就不回公主府?明天不看,後天就不看書了?今天的事情沒有必要拖到後天做。”
他一錘定音,招呼大家:
“快快快,把書趕緊弄到書房去,重新擺起來,還得趕在宵禁前回尹府!公公,您也快點叫人來,不然,咱們就隻能待在公主府和你們擠了……不過公主府院子大,好房間還是有很多的,不怕擠。”
他說罷,覺得自己幽默,便哈哈一笑。
唐公公也呵呵一笑。
呵~呵~
還想住在公主府,你小子~想得美~
想罷,心中重重一哼,嘴上卻吆喝道:
“小子們,搬書喽——”
唐公公這裡的辛苦勤懇姑且不說,另一頭,馬車直接駛到主院之前,元觀蘊和尹問绮一同下了馬車,往新房走去。
張嬷嬷與懷櫻跟在身後。
懷櫻本來是站得更貼近元觀蘊一點,但幾步之後,張嬷嬷已經趕上她了。
等兩位主人要進卧房之際,張嬷嬷更是疾聲道:
“公主,明日便要回宮了!”
元觀蘊回頭看了張嬷嬷一眼:“嗯。”
張嬷嬷:“公主宜早早休息,驸馬可以明日再來接公主。”
尹問绮:“?”
尹問绮提出另一種可能性:“我可以晚上和公主一起休息,明日一起入宮。”
張嬷嬷:“這——”
然而元觀蘊已經不耐煩了,直接擡手,将門闆拍上。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