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說着,他抹了下眼睛,洛孤絕搖頭:“我吃過了,您先休息,我隻是回來看看。”
明白洛孤絕的性子,陳伯也不好再堅持,低低歎了口氣,拍拍洛孤絕的手背:“那就不打擾你探望夫人了,她應該也很想念你。”
送走陳伯後,洛孤絕取出鑰匙,開啟朱樓塵封已久的兩扇門。
門被打開的一瞬,他仿佛又聽到悠揚而空靈的箜篌琴音,伴随着女人哀婉的歌聲:
“永結無情之遊,白首相期,缥缈雲漢……”
洛孤絕一步一步登上樓梯,拂開四處飄飛的紗簾,出現在眼前是半阙褪色的屏風。
屏風上繪滿了盛開的夜昙蓮,空白處題了一句“十五載等候,花開朝夕”。角落還有一個小小的朱紅印章,印着寥寥一個“瑾”字。
轉過屏風,床榻上放着一把古舊的箜篌,洛孤絕拿起絹布,仔細地擦拭着箜篌上的灰塵,又取出小木盒裡的香油塗抹琴身,最後将琴弦重新調好。
他做這一切已經是極為熟練,仿佛已經經曆過無數次。
等護理完箜篌,洛孤絕才走到靈位之前,鄭重地上了三炷香。
“母親,我回來了。”
凝視着靈位上“洛維水”一行字,洛孤絕的聲音微微顫抖。
他永遠不會忘記,多年前的冬日,女人離開朱樓,登上前往齊家馬車的時候,蹲下身,笑着摸摸他的臉頰,對他說:
“以後不管遇到什麼,小齊歌都要學會善良呀。”
——她要他學會善良,可偌大的齊府,卻無一人對她善良。
當他匆匆趕到齊家的時候,看到的隻是女人緩緩倒地的身影。
雪白雪白赤紅,雪地間她裙袂上的鮮血。
從此弦月樓再無滿月,人世間再無齊歌。
正當洛孤絕陷入在回憶中不可自拔時,朱樓外突然傳來一陣輕輕的扣門聲。他拿起劍走下樓,“誰?”
“是我。”滿地銀輝之間,擁着白狐裘的貴公子緩緩回過身。
他回身的一刹那,周遭的月光仿佛都黯淡了下去——風朗氣清,玉色令顔,像是專門為形容他而造的詞句,所謂世家子弟,莫過于此。
看到來人,洛孤絕微微一怔:“你怎麼來了?”
“說的好像我不能來一樣。”對方略有無奈,“這麼久不見,你第一反應就是這個?我顔舜華不管在哪裡,好歹都是别人的座上賓吧。”
洛孤絕抱着胳膊,面無表情:“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嘉柔長公主生辰,我來延夏采辦賀禮,今天下午又應齊夫人的邀請,去齊府做客。路過後花園的時候,看到有個人的影子有些像你,便跟過來了。沒想到真的是你。”顔舜華解釋道。
“既然是給嘉柔長公主準備禮物,怎麼沒見和頤郡主跟着一起來?”洛孤絕随口問道。
他口中的和頤郡主,便是嘉柔長公主與帝都雲家長子的獨女,也是顔舜華的未婚妻,承劍山莊未來名正言順的女主人。
顔舜華想了一下,回答:“這個點,大概還被教養嬷嬷看着,在家裡學習禮儀吧。”
“你不幫她?”洛孤絕一挑眉。
“幫她幹嘛,我又不是閑着沒事幹。再者說來,雲無心的性子,确實該好好收一收了。”
顔舜華漫不經心地道:“我是無所謂,有時候還覺得她蠻可愛的。可你是知道的,等她嫁過來,若是沒能讓老家夥們滿意,少不了苦頭吃,還不如現在學一學規矩,省的将來吃苦。”
旋即,他又道:“說起來,大半夜的,好端端你去齊家做什麼?莫不是為了尋回你母親的舊物?”
洛孤絕淡淡道:“我有我的原因。”
顔舜華警惕看他:“你可别沖動,再怎麼恨齊夫人,你也不能在這時候犯傻,我聽父親說過,嶽宗主似乎有意傳位于你。”
“我知道。”凝視着純鈞劍的劍柄,洛孤絕神色平靜,“現在還不至于。”
顔舜華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微歎口氣,卻沒有勸他什麼。
——洛孤絕與齊家的恩怨,他也了解一二。
不過作為外人,顔舜華并沒有參和其中的打算。更何況,身為承劍山莊的少主,他的一言一行,與家族息息相關,必須時刻着眼于家族的利益考慮。
皎皎的月色如瓊瑤積雪,半晌,顔舜華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歇息,難得見一次,明日酉時,我在江陵閣等你。”
洛孤絕“嗯”了一聲,答應顔舜華的邀約。
想起蘇盈今天逛街時的樣子,正好帶她一起去江陵閣見見世面——畢竟江陵閣的位子,即便有錢,也不是人人都有資格訂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