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着赤丹部落時的情境,蘇盈輕輕笑了笑,然而笑容裡卻多有苦澀之意。
“記得剛剛被師父接回去那會,我鬧情緒鬧得特别厲害,絕食了好幾天。後來師父過來跟我說,我隻有呆在哥哥身邊,老老實實聽哥哥的話,長大後才可以見到阿爸和阿媽。”
“可我都聽話聽了五六年,還是沒能看見阿爸和阿媽,每年蘇達爾哥哥都會給我寫信,說阿爸和阿媽過的很好,叫我不要記挂大家。為什麼他們就是不肯去親自看我一次呢,他們是不是把我忘了啊……”
說着說着,蘇盈聲音禁不住帶上幾分哭腔,飛快地擦了一下眼睛。
沉默許久,洛孤絕終于開口:“等回到赤丹部落,你有什麼打算?畢竟你現在的身份還是日聖女。”
蘇盈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隻是想回去。如果能再見到阿爸和阿媽,我應該會告訴他們,這些年我很想他們,我過得很好。”
“你會一直呆在赤丹部落嗎?”洛孤絕又問道。
“不一定。”蘇盈注視着天邊,“昔年我看葉望舒先生寫的《九夷列傳》,說中庭的最東邊,碧螺灣有巨大的生了雙翼的鲸魚,喜歡從海面躍向天空,鲸歌響徹雲霄。流光海沒有霧氣的時候,時常有水手看見潮音族的鲛人對月泣珠,婉轉的樂聲繞梁三日,不絕于耳。”
“而北疆的高處,被皚皚冰雪覆蓋的草原,每到秋季,天邊都會籠罩着五色的極光。再往南走,越過沐瀾江,大片大片的火紅曼珠沙華盛開如海,滿月之時,會有很多南荒的少女穿着潔白衣裙,與心上人在花海裡對歌應答。這些都是我從未見過,卻無比向往的景象。”
回憶着《九夷列傳》裡的内容,蘇盈露出憧憬的神色,“等我把想看的,想玩的,想吃的統統都體驗過一遍了,我也許會回到阿爸和阿媽身邊,也許還會繼續走下去,就像當年的葉望舒先生一樣。”
半晌,洛孤絕低聲問她:“你……不再緬懷雲炤了嗎?”
聽到他的問話,靜默一瞬,蘇盈幹脆地回答:
“我會永遠記得他,可我不會,也不願永遠生活在過去。師父曾經說過,希望我和荒原上的野薔薇一樣,永遠為自己而活。”
“你若無情我便休。既然自始至終,師父心裡隻有師娘一個人,那我又何必癡迷于一個并不愛我的人?”
她向着漸沉的紅日伸出手,志氣滿滿,“我的征途——當然是星辰和大海!”
洛孤絕始終保持沉默,蘇盈又道:“别這麼喪氣嘛,以後你來赤丹部落,說不定我們還會在篝火節上再遇到呢。”
“篝火節?”洛孤絕總算開口。
“對啊。每年都會舉辦的,族裡不少青年男女都是在那天找到自己的心上人的。”蘇盈沖他眨眨眼,“要不要考慮參加?”
洛孤絕問她:“你也會在其中?”
蘇盈一聲輕笑:“嘁,想娶我呀。按照赤丹一族的規矩,那可得親自給我采一百朵格桑花,打敗所有向我求親的人,然後守在我帳篷外唱好幾宿情歌才行。”
洛孤絕沉默不語,似是察覺他的情緒和先前不太一樣,她忽然踮起腳尖,輕輕抱了一下對方。
少女的擁抱柔軟而溫暖,洛孤絕瞬時僵住,隻聽得她對着自己低聲道:
“有時候,真覺得你有一點點像他,可你不是他,我也不希望你成為他。”
“知道嗎……齊光,活的很累。”
“以後要多笑笑呀,不然白長這麼好看了。”
語畢,她松開他,轉過身,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過頭,期待地看着他,映着缤紛的晚霞,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
“喂,馬上就要分開了,你難道就沒什麼話要送給我嗎?”
洛孤絕轉過身,沉默半晌,認真答道:“少看話本,少做夢。”
“……”蘇盈無言良久,終于道,“我第一次發現,你除了武功以外,怼人功力也蠻強的。”
洛孤絕冷哼一聲,不發一言。
蘇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不開玩笑了,說起來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麼老戴着鬥笠啊,又不是大家閨秀,生怕别人看到自己的臉。”
洛孤絕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帽檐,未曾想趁自己不注意,蘇盈忽然一把掀開他的鬥笠,然後大聲喊了一句:
“淩霄閣的首座弟子洛孤絕在此!大家快來看啊!”
洛孤絕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一愣,等反應過來時,蘇盈已經拿着他的鬥笠跳上屋檐一路跑遠,笑聲清脆如銀鈴,帶着惡作劇得逞後的狡黠。
很多年以後,他再回憶起來,暮色暗淡,殘陽如火,天邊的晚霞豔麗燦爛,卻遠不及那一襲紅衣來的耀眼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