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盈和嶽青娥結伴回去李氏房中,裡面也是一派喜氣洋洋,見到方盈進來,紛紛向她道賀。
嶽青娥見婆婆身邊隻有小姑四娘陪着,就說:“幾位弟妹這麼早就回去了?豈不是錯過了好消息,快,去幾個人挨個告訴一聲。”
這是要把方才失的那一陣找回來,李氏一面笑一面吩咐:“順便傳我的話,今晚各房加菜,聊作慶賀。等郡公和三郎四郎回來,一家團聚時,再正式開宴。”
外面侍女們齊聲答應,喜慶氣氛頓時又濃郁幾分。
方盈跟着笑過一回,不經意間看向李氏時,卻見她笑容收斂,似乎有些走神,就有意留到最後,等嶽青娥和紀四娘走了,悄悄問李氏:“算來父親大人今日也啟程了,娘可是擔心他們路上辛苦?”
“沒有。他們父子急行軍百裡奔襲都不知多少次了,回京這麼點兒路,算什麼辛苦?”李氏說完,反應過來,“怎麼突然問這個?”
方盈笑道:“我看您像有什麼心事,仔細想想,也就是父親沒到家這一件了。”
李氏聽說,怔了一下,才笑着招手,叫方盈坐到身邊,攬着她道:“竟叫你看出來了。”
方盈等着婆婆繼續說,李氏卻罕見地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其實也沒什麼,隻是我這塊老心病,聽說六郎要帶騎軍,心裡就不踏實。南邊已經平了,隻打一個北趙,鐵騎上三軍還不夠?還要另組精銳騎軍?”
方盈想了想,問道:“您是擔憂打下北趙,官家接着就繼續北上,收複幽雲十六州?”
李氏歎一口氣:“隻願能一戰定乾坤,從此天下太平吧。”
這應當是天下人都有的心願,亂世人不如盛世狗,誰不盼着早日天下太平、迎來盛世?方盈就是因此不信神佛——若神佛真的有靈,怎會眼看蒼生受苦七十年,都無動于衷?
走在回房路上,想起方才婆婆最後說,大約要不了多久又得茹素禮佛,求佛祖繼續保佑丈夫兒子,方盈就想歎氣。
婆婆笃信佛法,她并無異議,人生多苦,有所笃信,至少能得一時安甯。但一直食素,對身體實在沒什麼好處,她去勸,婆婆多半不會聽,還是找機會跟紀延朗說吧。
可惜這個機會,實在不好找。
傍晚紀延朗回來,說起當朝受賞後,官家還又把他叫去勉勵了幾句,大家又高興一回,晚飯李氏便留了紀延壽夫婦一起,飯桌上兄弟倆高興,難免喝了幾杯酒。
飯畢紀延壽說他早就想到六郎可能會去禁軍,已想法打聽了紀延朗如今頂頭上官馬軍司都指揮使及都虞侯等人的履曆,紀延朗立時就要聽,兄弟兩個便從李氏這裡告辭,去紀延壽書房談。
這一去時候不短,方盈回房都收拾好要睡了,紀延朗才回來。
她想着這事也不是什麼急事,沒必要這麼晚了找他談——萬一讓人誤會她有别的意圖,怪冤枉的。
方盈放下此事,早早睡了,沒想到第二日下午,紀延朗回到家中,竟主動先來找她。
“誰讓你往鄧家送東西的?”
剛見着人,還沒來得及打招呼,紀延朗就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問道。
“……”方盈忍了一瞬,決定不忍,淺笑着反問,“怎麼?往鄧家送東西,得先經過郎君你允可嗎?”
紀延朗寒着臉逼近一步:“你果然是成心的。”
他一進門就張口質問,沒往裡走,方盈是到門口迎他,自然也是站在原位,如此門外掀簾子的侍女細柳便聽得一清二楚,趕忙給階下的小丫頭使眼色,示意裡面怕是吵起來了。
小丫頭懵懵懂懂,細柳有點焦急,卻聽裡面娘子回道:“郎君這話我不懂,何謂‘成心’?我聽說她們母女從南邊來,怕現買的成衣不夠暖,特意尋了新做的棉衣給送過去,不知錯在何處,又是怎麼一個‘成心’?”
娘子這話是沒錯,可也問得太沖了吧?萬一六郎發怒……細柳正焦急,裡面六郎冷笑一聲,接着腳步聲漸遠,再有說話聲就有些模糊、聽不見了,她趕忙溜到階下,打發那小丫頭往夫人院裡搬救兵去。
裡面紀延朗不知道已經有人去給他告狀了,正在說:“不是成心,你為何要杜嬷嬷一件一件拿着衣裳,說什麼這是‘六郎的娘子’自己新做的衣裳,還沒上身,就趕着給她們送去了?難不成是杜嬷嬷自作主張,偏要給你邀名、幫你市恩?”
“……”他這話問的,前後都給堵死,是非逼着她承認呢。
方盈沒急着回答,走到紀延朗下首的椅子上坐下,才問:“杜嬷嬷一件一件拿着衣裳說這些話,是當着你說的?”
“她怎會當着我說?自然是同鄧大嬸母女說的。”
“那麼這話,是鄧大嬸學給你聽的?”
“你什麼意思?”紀延朗覺得她在暗指鄧大嬸添油加醋,頓時面色緊繃,怒氣高漲。
旁邊侍立的立春看着十分害怕,方盈卻淡定自若,道:“郎君莫惱,我隻是想說,幫二嫂管家以來,我發現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一件事若非事先叫下人原樣傳話,不許添減,那經過三四個人後,保準就傳得不像樣了。”
“那也得是三四個人!杜嬷嬷說給鄧大嬸,鄧大嬸告訴我,總不至于就……”
“郎君忘了一點,鄧大嬸居于交趾,杜嬷嬷長于蜀中,兩人言語上本就有不通的時候,連福嬷嬷這樣常見外人的,都說有些聽不大懂鄧大嬸說的土語,鄧大嬸把杜嬷嬷的話聽岔了,也不奇怪。當然,這也隻是我的揣測,我覺着杜嬷嬷從來不是這樣做派,郎君若不信,派個人去把嬷嬷請來,一問便知。”
紀延朗沒說話,盯着方盈看了半晌,見方盈始終坦然回視着他,毫不退縮,突然道:“你送東西去,就是為了讓她們知道我家裡已有妻室,這你總承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