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亮看見那夥人,眼睛便紅了,追了片刻追不上,想起母親臨走時看他的眼神,父親凝結成黑色血塊的青衣,還有元欽哭着叫他公子的臉,那一刻,不知恨為何物的小月亮,第一次體會到了這種陌生而遙遠的情緒。
他本想讓赤燼将那些人都燒了,他認識那個領頭的,一路跟着他來到私塾門口,随後便看見有個比他大一些的小孩走出來,那領頭的俯身抱起他,臉上滿是笑意。
這一刻的他不再是那個可怕的劊子手,隻是一個普通的父親。
小月亮看着他懷中天真可愛的孩子,有些矛盾地想,行兇的是大人,與小孩有什麼關系?自己真的要讓别人與他一樣失去父親嗎?
他站在原地看了片刻,最終還是跌跌撞撞地轉身跑了。
恨還是恨,可如今的他還無法承受殺人與毀滅别人人生的沉痛。
他還太小了,他的世界一直以來都是光明快樂的,乍然轉變,根本無法适應。
他不能負擔這樣沉重的一切,他很害怕,不僅怕失去家人,也怕殘忍兇惡、麻木不仁、會想要殺了别人的自己,他不敢面對,隻能退縮逃避。
别人來殺他,别人不會有負罪感,可他去殺别人,即便是報仇,他也承受不了,會時刻受良心譴責。
這與其他人無關,也無關他是不是不愛家人不恨兇手,隻是一個光明天真的孩子自己與自己的較量。
……
那段時日謝家的事在月城傳得沸沸揚揚,唯一活下來的小月亮幾乎成了衆矢之的,雖謝家是被害的一方,然而人們不會對小月亮的幸存感到慶幸,隻會覺得古怪。
有死而複生的傳言在前,其他人即便不相信什麼精鬼妖怪之說,也免不了覺得他邪門、晦氣。
仇家親眼見他死而複生,更是不敢再沾他,自然也就不會追殺。
小月亮在月城受盡了指指點點,終于忍不住跑出了月城,來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
像“一臉倒黴相”這樣的話,自離開月城後,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了。
小月亮有些難受,真的是他太過晦氣了嗎?
他身上滿是傷,沒有及時處理,又多思多想,心中郁結,沒多久便渾身滾燙,發起了高熱。
陸采觀他面頰通紅,人已經有些不清醒了,自己卻隻能幹看着,忍不住心急如焚,一次次想要觸碰他,又一次次從他身上穿過。
陸采嘗試了無數次依然無果後,洩氣地頹然坐下,他看着小月亮的臉,忽然真正意識到,他真的隻是一縷遊魂,他經曆的是已經發生的過去,從一開始便什麼都無法改變。
那對兄弟晚上回來時,小月亮已經燒糊塗了,他們拿着路上買的吃食,本想分給小月亮一點,然而看他迷迷糊糊神志不清的樣子,想必也吃不了東西,便不給他了。
他們自己還不夠吃呢,正好省了。
沒人想過要給小月亮請個大夫,在他們的認知裡,看大夫是有錢的奢侈人家才會有的待遇,小月亮是什麼?像他們這種人,誰沒有生過病,誰不是那麼扛過去的?
若扛不過去,便是他身體素質不好,也怪不了别人。
陸采沉默地坐在小月亮身邊,靜靜等着。
這是謝昔訣的記憶,是已經過去的事情,他沒燒死沒燒傻還成了永夜魔尊,必然是扛過去了的。
等到半夜,陸采已經麻木了。
小月亮從開始說胡話變得昏迷不醒,如今他隻知道人還活着,其他的一概不知。
隻看狀态自然是糟糕透頂,然而究竟糟糕到什麼程度,陸采不探脈根本看不出來,隻因小月亮表面就已經不能更糟了,内裡如何根本無從判斷。
他身上有傷口的地方出完血後已經流膿,沒傷口的化成了淤青,結了硬塊,全身上下隻有臉尚且能看,隻有幾道大大小小的劃痕。
陸采覺得他應該還有哪裡的骨頭被打斷了,内髒恐怕也有些問題,可是他無法求證,小月亮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
這麼小的孩子,傷成這樣,能活下來真的是個奇迹。
陸采忍不住想,若是小月亮的父母看見他如今的模樣,不知會有多麼難受心痛。
忽然,陸采感到了另一個陌生人的氣息,他轉頭看向門口。
一個佝偻的身影緩緩走了進來。